舟车劳顿一个多月后,马伯庸感到有些疲惫。
2月中旬开始,这位创作力旺盛的历史作家带着新书《大医》《长安的荔枝》开启了他的全国签售之旅,足迹遍及上海、苏州、南宁、广州、福州等十余个城市,另一边还在微博上连载着最新作品,写一位汉代小吏出使南越时的种种见闻、经历。广州签售期间,马伯庸接受了新周刊记者的专访。得益于坚持运动,这个喜欢自谦的“老实的胖子”已经精瘦了很多,曾经困扰他的失眠问题得到了较大改善,因感染新冠而一度暂停的日常跑步也恢复了,在接受采访的当天早上,他还沿着广州南沙的江边一路跑了5公里。一边跑,马伯庸一边畅想,当年这里外联大海,内通狮子洋,可以绕过虎门炮台直达广州城……“林则徐说不定也在这段路跑过”。
“不好,这老小子要跑”
“‘陨石遁’之后,又来‘签售遁’?”大概是赶上由《显微镜下的大明》改编的网剧热播,马伯庸的签售比预想中还要火爆许多,每到一处都有千余名热情高涨的读者,讲座、签售、互动一整套流程下来,马伯庸只感到“手咽俱废、红蓝双空,回到酒店只能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回血”,弱小、无助又可怜的作家,不得不暂时停更了他新开的“坑”。被全网催更的《食南之徒》,是以西汉时期南越国为背景的短篇小说,也是马伯庸近年来推崇的“在历史缝隙中寻找可能性”的一种尝试,作为主角的汉使唐蒙在历史上确有其人,南越和夜郎的覆灭都与他有关,故事灵感则来源于参观博物馆时的经历。每次到广州,马伯庸都会参观南越王博物院,这座依托南越文王墓和南越宫署遗址等考古遗存建立起来的考古遗址类博物馆,是展现西汉时期岭南地区社会文化的一枚珍贵切片。










Q&A
新周刊 :《大医》的三位主角,东北遗孤方三响、上海富家女姚英子和有过留洋经历的广东仔孙希,这样一个横跨不同地域、阶层的“铁三角”的设定,是如何构思的? 马伯庸 :设置这三个人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他们刚好代表了当时中国医生的三种主要来源。清末民初的中国,还没有建立起一个完备的现代医学生训练体系,那么早期的医生从哪里来?一方面,需要招收一些寒门子弟做约定生,提供免费培训,但毕业之后要为医院工作,通过这种方式,来保证有源源不断的医生与护士的后备力量;另外一种是吸纳有海外经历的年轻人,他们在语言上有优势,而且对于西方文化与现代科学的接受程度也比较高;此外,还有一些已经有了觉醒意识、先进意识的富家子弟,他们不用为生计发愁,有选择职业的余地,其中就有一些人会选择去走这条路。所以,以小见大,透过三个主角,我们能够看到构成早期医生的不同来源。 新周刊 :《大医》的《破晓篇》从1904年开始,《日出篇》到1950年结束,要讲述将近半个世纪风云变幻、人事代谢并不容易,你在创作过程中曾经遇到过什么样的挫折或者挑战? 马伯庸 :写时间跨度这么长的小说,我也是第一次尝试。1904年到1950年期间发生了许多大事,难点在于要把握住每一个时代的关键节点,因为你不可能面面俱到地把每一年都写出来,那么就要有所裁剪、有所选择,为什么要写这一年的事?为什么把其他的事件忽略掉?这些从小说的结构上、戏剧性上和人物的成长弧线上都要有一些考虑,但近现代史上的重大重要事件和节点,实在很多。所以在我看来最大的难题就在于该如何“做减法”,有些东西实在舍不得删,但又不得不删。《大医》全书有80万字,很多人觉得怎么会这么长?但这已经是我精简再精简后的版本,如果真要放开写的话,可能100万字甚至120万字都打不住,那就太长了。 新周刊 :有哪些案例是资料已经查得非常详尽,但是最终没有收录在成书里面的? 马伯庸 :有一个非常重大的事件。抗战开始之后,有一个叫林可胜的人——很多人都不知道他,但他其实是中国红十字会史上一个很关键的人物——他把当时中国所有的医疗力量全部做了一次统合,分别编成了100多支医疗救援队。这些救援队为全国各个战区做了编号,做对口支援。这里面,不同的医疗队都有各自的故事,其中有两支还专门去了延安,为革命做了大量的工作。像这个故事,它本身是一个非常好的题材,这是第一次把当时几十年来积累的医疗力量集合在一起,做全国体量的救援和支持。但因为它涉及的面太广、内容太多,所以在书里我只是稍微提了一下,没能展开叙事。 新周刊 :你作品中会有一些小角色,戏份可能不多,但塑造得十分鲜活,比如《古董局中局》里的“图书馆”、《大医》里面的曹主任。这类角色的诞生是依靠生活中的观察,还是完全原创的? 马伯庸 :没有一个角色是能够完全原创的,它一定是来源于生活的观察。但这种观察,又并不只是说观察身边的人,其实还可以观察历史人物。我读史书的时候会从人性的角度去读,把历史人物当一个正常的、有血有肉的人去读。比如读鸿门宴,我们现在看到项羽,就觉得是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形象,“他竟然把刘邦给放了?”但如果我们代入到他所接收到的信息,你会发现,他并不知道刘邦后面会得天下。鸿门宴的时候,项羽大概26岁,而刘邦已经五十多了。如果换成是我们26岁走上巅峰,已经是全国最厉害的人了,面前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出身也不高,畏畏缩缩地趴在那,其实你并不会有很强烈的杀掉他的欲望,“你根本配不上我出刀”。从项羽这个角度来说,放掉刘邦当然是失误,但是他这个决定背后,又有可以理解的缘由。按这种方法读历史,读得多了之后就会发现,其实历史背后都是一个个鲜活的小人物,史书只是把他们的一个侧面记载下来而已。 新周刊 :每个写作的人内心都有自己师承,写历史小说的人,可能同时有文学和史学上的师承。对你影响比较大的作者和学者有哪些? 马伯庸 :有很多。文学上,我从小爱看茨威格、弗·福赛斯的作品,还有中国的徐兴业、姚雪垠先生,日本的井上靖,他们对于大历史的描摹、对于大历史观的刻画,让我心生仰慕之心。历史方面就更多了,当年看顾诚先生的《南明史》,看得我简直是痛不欲生;还有田中芳树写的《银河英雄传说》,他反复强调的是一种历史的参与感,这种后世历史学家对于过往年代的描写,其实也奠定了我对于大时代描写的底色。包括小时候听的评书、看的电视剧,也都会对我的兴趣方向产生深刻的影响。再包括现在我看的历史学论文,里面许多专业学者的学术成果也会被我化用到小说中去。拿《大医》来说,我从开始创作就一直和苏州大学的池子华老师保持密切联系,他是研究红十字会史的专家,我从他那汲取了很多素材,写完之后,我也请他帮我做了一次严格的审查,尽量保证书中涉及的历史细节是精准的。 新周刊 :我们一直以来有个观察,当然也可能是一种刻板印象——很多人对于中国历史的兴趣其实是有所偏颇的,人们更喜欢国力强盛的朝代及那时的统治者,比如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到了近现代,因为它涉及到许多屈辱的历史记忆,很多人是有一点逃避的心态在,不想去了解、触及这块伤痛。而《大医》的时代背景是清末民初,结果很受欢迎,口碑与销量都非常好。其实大家对于这个年代的故事也是非常有兴趣的,只是一直缺乏好的作品。 马伯庸 :我个人对于朝代或者历史时期的喜好,不取决于它是否强盛,而在于它是否能展现出足够的复杂性。比如说我很喜欢明代,并非因为它是大一统王朝,而是因为明代恰好是古典王朝的巅峰,同时已经开始有一些西方因素进来了,即明代其实已经一定程度上加入到全球化的节奏里面去了。另外,明代的市井文化开始兴起,所衍生出的这种市民小说、通俗小说,包括一些戏剧和后世很熟悉的城市居民风格的文化现象,也都开始陆陆续续出现了。所以说,明代本身给我们展现出了一个非常丰富的维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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