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Perfume Genius闪着金光的另类流行世界中,新专辑《Ugly Season》是他突破自我、大胆尝试的一步,是皮格马利翁雕刻出来的伽拉忒亚,同时也是新时代酷儿的另类歌剧。
在古希腊神话中,皮格马利翁不仅仅是塞浦路斯的国王,他同样也是雕塑家。在古罗马诗人奥维德的《变形记》中,皮格马利翁根据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形象,创作了一尊象牙雕塑,而后又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尊雕塑,并给她赋予了伽拉忒亚的名字。
对化名为Perfume Genius的Michael Hadreas来说,今年发行的新专辑《Ugly Season》就是自己的伽拉忒亚。但面对自己的伽拉忒亚,或者说是所有听众的伽拉忒亚,他并非急于昭告天下自己创作出来的珍宝,而是相当保守且害羞的——没有过多的宣传,新专辑发行当日在澳大利亚巡演的他,也并没有在舞台上进行特别的仪式。这并非是不够喜爱的意思,只是当他进行了自我表达的全方位升级后,会不自觉地害怕正面感受到大众的反馈。又或者,用他的话来讲,和自己心爱的作品保持一定的距离,是他不断前进的动力。
从左至右、从上至下分别为《Learning》、《Too Bright》、《No Shape》、《Set My Heart on Fire Immediately》专辑封面
但你其实很难责怪他的这种“自我打压”。如果你是Perfume Genius的忠实听众,你会发现他的前四张专辑作品也都一直在做自我更新这样一件事情:处女作《Learning》是建立于细腻文本之上的粗粝表达;而后的《Too Bright》将简单的钢琴、吉他旋律进行了更加丰富的改造;《No Shape》又是在《Too Bright》的基础上,用大量的器乐编排和流行化的旋律做出的平衡流行与实验的佳作;《Set My Heart on Fire Immediately》则首次大量使用了摇滚元素。
而到了《Ugly Season》,这种自我更迭变得更加大胆。最直观的便是Perfume Genius在专辑视觉上的变化。这一次,他没有选择用自己的摄影写真作为专辑封面,而是与艺术家Nicasio Torres合作,将自己隐匿在其充满肌理感的笔触之下。“我在Instagram上关注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他说道,“我之前一直都在考虑是否与他合作,但直到这一次,才觉得合作是顺理成章的。”这是因为,在前四张专辑的视觉中,他完成了从对自我展现的质疑,到用视觉和个人形象与观众交流的转变。
在前四张专辑的视觉中,
他完成了从对自我展现的质疑,
到用视觉和个人形象与观众交流的转变。
《Ugly Season》专辑封面
“起初我觉得把自己的照片作为专辑封面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回忆道,“但我马上又想到了我欣赏的音乐人,像是Fiona Apple和Kate Bush,她们总是乐于在专辑视觉中展现自己。”照片于这些音乐艺术家而言,是一种与观众产生联系的方式,不同的拍摄风格代表了一种不同风格的宇宙。在连续四次直面观众之后,他决定这一次往后退一步,用扭曲的画面来展现出主题中的怪异美感。
在连续四次直面观众之后,
他决定这一次往后退一步,
用扭曲的画面来展现出主题中的怪异美感。
另一方面的变化则是来自内容上的协同。正如同伽拉忒亚并非是皮格马利翁自己赋予的生命,而是经由爱神阿芙罗狄忒的帮助。《Ugly Season》便是在诸多爱神之手的魔力之下,呈现出来的佳作。
不同于其他专辑,《Ugly Season》的诞生起初便是为舞蹈服务的——在2019年Perfume Genius与舞蹈家Kate Wallich一同导演的现代舞表演《The Sun Still Burns Here》中,这张专辑便已经以配乐的形式出现在了背景之中。沿袭了专辑最初的功能,他在《Ugly Season》中不仅仅扩充了歌曲的时长(要想想看如今在另类流行专辑里听到一首超过六分钟的歌曲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同时还摒弃以往以自己人声为主角的制作模式。由丰富的乐器和多元的风格构建而成的旋律,成为了绝对的主角:专辑中歌曲《Pop Song》用竖琴、风铃、手鼓创造了一个鸟语花香的乌托邦;《Ugly Season》在雷鬼节拍的加持之下变得黏腻又充满着暧昧;《Eye in the Wall》以House为大的基底,将Cool Jazz和实验电子不断往上叠加,构建一个存在于太空中的脱衣舞俱乐部;在结尾的《Cenote》中,他更是将这三分钟交还给旋律,让一切属于舞蹈的悸动归于平静。
“我觉得这是因为我有了足够的自信吧。”在解释这样一种音乐上的转变时,Perfume Genius说道,“在我最开始做音乐时,能够用来伴奏的只有钢琴。因为我既不懂技术上的东西,同时也没有在音乐学校系统学习过,所以我不得不将内容重点放在歌词上,旋律部分一切从简。”但随着自己第一张专辑《Learning》获得了诸如Pitchfork等媒体的好评之后,他的音乐事业也逐渐从工作之余见缝插针地创作,变成了一项全职工作。随着随后三张专辑的大量好评涌来,他不仅仅获得了更加充沛的创作经费,同时也收获了更多的自信与可能性。“尽管我现在依然不会吹小号,但我可以找一个小号手来帮我演奏。”这种成长也体现在了创作过程中,比起以往需要一切从简的思考,如今的他在思考时会想到寻找他人的协作,让合适的音乐人在作品中扮演相应的角色。“我意识到自己可以做比之前更加宏大的作品。”
这自然而然就成为了一场对于社群的庆祝。你可以在《Ugly Season》中,听到Perfume Genius的男友Alan Wyffels的钢琴独奏,也能够感受到制作人Blake Mills对细节的精心把控。包括工程师Joseph Lorge、鼓手Matt Chamberlain、萨克斯手Sam Gendel在内的制作团队,都能够在不显杂乱的情况下突出自身的特色。如果说此前Perfume Genius的项目更像是他的独角戏,那么《Ugly Season》就是一出精心编排过的、有交响乐团伴奏的多幕剧。
“我意识到自己
可以做比之前更加宏大的作品。”
当然,《Ugly Season》在大刀阔斧式的改变之下,依然保有着Perfume Genius一直以来所想要阐述的酷儿精神。这也就触及了专辑名称里的“丑陋”。他并不是一个谈及欲望的新手,此前在歌曲《Die 4 You》中,他便已经描述了窒息式性爱的体验。但在这张专辑里,他想要表现的不仅只是一次体验。他大谈性和自己的欲望、回溯酷儿历史,在黏腻暧昧的氛围之下,将酷儿这样一个历史上难以登上主流舞台的身份,进行了浪漫化的诠释。“丑陋”是他对性、对自我身份、对欲望的形容,但他并不是一味地贬低自我,而是希望通过直面这种被主流大众认为“羞耻”的议题,来让自己获得能量。“我最初的想法就是让自己变成女巫。”而女巫所拥有的法力,会让世人感到害怕。
这种对于丑陋和酷儿身份的探讨,同样延续进了随着专辑一同释出的影片《Pygmalion’s Ugly Season》中 。在这个由美国酷儿艺术家Jacolby Satterwhite(他也曾为Solange的《When I Get Home》音乐电影拍摄了部分内容)主导的艺术项目中,Perfume Genius将所有的决定权都放在了这个擅长数字艺术的导演手上。影片中,Satterwhite标志性的粗糙数字建模和绿幕抠像成为了主要的呈现手法。短片从我们进入Satterwhite身体里蕴含的宇宙开始,这位艺术家将自己2021年在克利夫兰医学中心进行的公共艺术项目作为整个宇宙的构建基石。彼时他要求每个受访者描绘出自己心目中的乌托邦,而这些乌托邦也就构成了这个宇宙——在此时Satterwhite是阿芙罗狄忒,而那些受访者便是皮格马利翁。
《Pygmalion’s Ugly Season》影片截图
Satterwhite和Perfume Genius一样,并没有执着于去展现一个如同儿童睡前故事一般美好的世界,他延续了专辑文本里对于欲望、酷儿身份的体现。用一种略显诡异、带有着古早互联网气息的方式呈现——这是一种相当激进的表达方式,至少熟悉Perfume Genius的听众,都多少会抱着一种影像会相当坎普的期待去观看。但或许这就是两人共同想要阐述的,“丑陋”不过是一种外表、一个标题、一类风格,但拨开这层视觉上的包裹,其内里依然是关于庆祝、自我释放以及勇敢的。我们不应该因为自己的幻想略显幼稚而去无视它,也不该不去正视自己内心深处的欲望。皮格马利翁固然雕刻出了伽拉忒亚,但其实是阿芙罗狄忒帮助他得以释放自己的情感、正视自己的欲望。
但或许这就是两人共同想要阐述的,“丑陋”不过是一种外表、一个标题、一类风格,但拨开这层视觉上的包裹,其内里依然是关于庆祝、自我释放以及勇敢的。
正如同他在这次采访中表示的一样,Perfume Genius并不再是用音乐去记录已经发生的事情,而是把自己即刻的感受变成旋律。《Ugly Season》毫无疑问是一张相当另类且大胆的独立流行之作。它在保有很强的故事性和叙事性的基础上,不断地将文本抽象,让器乐成为主角。他不再是出现在自己舞台上的唯一演员,但他依然是整场表演里的绝对主角。相比起过往的爱而不得,他在不断地雕刻着自己的伽拉忒亚,并让许许多多的阿芙罗狄忒来帮他亲手复活这一尊尊的雕塑。
采访、撰文 Toby
编辑 Mark Li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