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半山腰处的树林隐秘而静寂,却不时的传出沙沙声。

  一片再普通不过,长而柔韧的树叶忽然轻轻一颤,紧接着似是预料到了什么一般,干脆利落的从连接着枝桠的叶柄根部脱落而下。

  ——可惜还没落地就被一柄锋利的剑刃干脆利落的斩成了两半。

  那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好剑,可惜却是一柄断剑。

  拿着断剑的男子身穿战甲,周身浴血,边走边砍着四周碍事的灌木。

  他捂着心口还在潺潺流血的伤口,却最终还是支撑不住,双膝一软的跪在了地上。

  “他在那!”

  忽如其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男子呼哧带喘的想要起身,然而抬头却看到了远处那一片触目惊心的浓烟。

  从半山腰之处可以轻易的看到浓烟的源头,着火的是一间气派府邸的后院。

  他的瞳孔在刹那间紧缩,一口腥甜涌入喉头,紧接着喷在了面前的草地上,他的身体晃了晃,断剑似是也无法再无法支撑住他的身体。

  “公主……”

  失血感使他眼前发黑,可面前的火光却仿佛烙在心头。

  他清楚自己此刻的身体已撑不了多久。

  可心中牵挂之人还未在水深火热之处脱身,他又如何能轻易的倒下?!

  一抬眼,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身后举着火把的官兵追赶了上来。

  他心口的血顺着他的战甲滴落在地上,将地上的一片黄土都染成了红色。

  追赶而上的官兵剑拔弩张,冲上前将倒地的男子团团包围。

  为首的官兵打量着他重伤的身躯,语调中的轻蔑已经不愿意加以掩藏。

  “侯爷,您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不如还是束手就擒吧,太子爷爱才,您如果识相点跟我们回去的话,殿下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少废话!”

  男子咬牙,强撑着最后一口力气用断剑撑着身体站起身来。

  为首官兵冷笑了一声,伸手冲着身侧的副手做了个“杀”的手势。

  众兵卒应声举起手中兵器一拥而上。

  男子擦去唇角的血渍,虽扛着重伤之躯,却依旧是提足了最后的一口气,疯了一般提起断剑,乱招砍翻了几个冲将而来的官兵。

  见弟兄们惨死,余下之人便也有所忌惮而不敢冒然上前,而男子则趁这刹那向后退了一步,背已靠在了树干上。

  为首官兵看出他气数已尽,登时冷笑,一声令下,无数的长刀便从四面八方穿身而过,将男子整个人都钉在了树上。

  男子连哼都没哼一声,被杀死的刹那眼神便在瞬间涣散,却久久的未曾闭合。

  官兵们盯着他的眼睛却是依旧畏惧着不敢上前上前,首领一扬下巴,身侧的副手便犹犹豫豫着走上前去,伸手在男子的颈动脉处一探。

  “已经没气了。”

  首领唾了一口。

  “这小子可不是什么好啃的骨头,死了也好。”

  副手小心翼翼道:“咱们是不是要把这小子……?”

  他做了个“斩”的手势。

  “不必,留在这喂野狼就好。”

  领头人一招手,众人便跟在他的身后,迅速而无声的离开。

  众官兵着急交差,便都未发觉那枚从男子怀中滚落,上写“怀璧”二字的玉佩。

  而此刻山脚下那散发着滚滚浓烟的府邸后院处,一个身穿麻衣,批头散发的残身女子正神色平和的坐在火光的中央。

  她望着面前的火,哼着不知名的歌谣,拿起身侧的酒壶,拖着残躯将酒壶中的液体缓缓倒在了地上。

  火蛇碰触到了酒便愈加兴奋,迅速的蔓延开来。

  女子消瘦的反常的面容被火光照亮,好似地狱罗刹。

  她丢下酒壶,望着周遭的火惨笑了一声。

  “这一杯酒,便由我这个唯一的大魏血脉来祭奠故去的大魏。”

  “父皇,是怀璧无用,竟让我大魏遭此灭顶之灾!”

  “若有来生,我必要亲手屠戮南周贼子,为父皇母妃,为我大魏无数黎民百姓报仇!”

  女子的话音未落就已被凶狠扑来的火苗吞没。

  整个后院都被这熊熊的大火燃烧殆尽。

  最后一丝火苗即将蔓延进其他院落时,一个内急的侍女匆匆披了衣裳从屋中走出,望着被烧成废墟的北院吓得面白如纸。

  “救命啊!后院里走、走水啦——!”

  尖叫化为休止符,从此后尽前尘事,红颜笑意骨无存。

第2章 重生而来

  深冬,大雪。

  地龙烧暖的荣华宫,秦怀璧正抱着小毯子,缩在朝阳殿的软榻上小憩。

  “……怀璧?怀璧?”

  秦怀璧羽睫微颤,闻声缓缓睁眼,然而看到眼前的画面却是震惊的睁大了眼睛。

  眼前一个神态娇憨的粉衣少女正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也不知是想不想让她醒来,只是用细若蚊蚋的声调唤着她的乳名。

  看清了眼前的少女,秦怀璧便“嚯”的从榻上坐直,失而复得一般的抓住了眼前少女纤白如玉藕般的手腕。

  “哎呦!”少女吃痛的叫了一声,接着皱眉抽回手,不住的揉着被抓红的手腕,“怀璧,你发什么——疯?”

  少女话还没说完就被秦怀璧箍进了怀里。

  “昭昭,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啊……”

  秦怀璧的话里带了些哭腔,但却听的秦昭昭一头雾水。

  秦昭昭不知所措的抚着她的背,想了半晌才道:“我不就是出宫取了张画作嘛,等你痊愈了必然带着你,好不好?”

  ……

  秦怀璧就着雪光,搁下了手中的书卷。

  昨日抱着秦昭昭哭了大半天,刚开始秦昭昭还能温声细语的哄上两句,但等到她发觉,自己前日才新做的那身云锦缎裙裳被秦怀璧哭湿了一大片后,她还是毫不犹豫的提起织锦小鞋,将秦怀璧这个好妹妹一脚踹出了自己的朝阳殿。

  秦怀璧走向雕花铜镜,望着镜中的脸。

  镜中倒映出一个方及十三的少女,生的娇似夏花,艳若春桃,虽年岁尚小,却已见其美人雏形。

  秦怀璧一向不是个信鬼神之说的人,可是这事实发生在她眼前的事情她又不能不信。

  她,温庆公主,重生了。

  不知是否是上天对她凄苦的前生生出了恻隐之心,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让她能够生在一切还未曾开始之前。

  温庆公主秦怀璧本是大魏国的嫡出公主,大魏国运昌盛,百姓丰衣足食,顺嘉皇帝同文慧皇后自小青梅竹马,大婚后亦是夫妻伉俪,便致使后宫美妾如云却恍若一群美艳的摆设。

  而秦怀璧,便是文慧皇后唯一留下的女儿。

  文慧皇后宠冠六宫却是命薄如纸,多年无子,不知吃了多少坐胎药,连新进宫不久的慎贵妃都生下了个秦昭昭她才怀上身孕。

  可惜好景不长,文慧皇后临近生产时因生了寒症而冲了胎气,最后虽强撑了一口气生下了秦怀璧却连看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便撒手人寰。

  秦怀璧自小长在跟文慧皇后情同姐妹的慎贵妃膝下,父兄疼爱,姊妹无争,除却娘亲早殇,她本以为自己必然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可一切都停在了她及笄的那一年。

  及笄礼还未行,挽发女官的手便被斩落在了地,血洒在了她的裙摆,抬眼,雕花镜后是恍若地狱而来的南周国士兵。

  秦怀璧永远忘不了被南周士兵簇拥其中的那张脸长什么样子。

  那个人她致死不忘。

  南周太子,姬莫为。

  那个因求娶她不得便因爱生恨的男人,为了报复自己的求不得,便趁秦昭昭出宫后将其意图强占,强占计策未成,又借求娶之名,将秦昭昭掳回南周活生生的折磨致死……

  可怜秦怀璧及笄礼还未过,便被杀入皇城的姬莫为强掳,姬莫为为了折辱这个求而不得的女子,当着秦怀璧的面杀了顺嘉皇帝和诸皇子后,更是出手给秦怀璧下了毒,又活活断了她的双足将她充为下等官妾。

  秦怀璧身为亡国公主,即便是被姬莫为下毒致残生不如死也不肯低头,最终在南周官员的后院拖着残躯自焚而死……

  重来一世,一切都还赶得及。

  南周国此刻羽翼未丰,大魏昌盛,父皇母妃犹在,无辜烂漫的姐姐秦昭昭还是那个本就该安稳一生的朝阳公主。

  但眼下不是伤怀的时候。

  大魏朝堂人才辈出,文有卢岭王舒子躬,武有镇海候江楚珩,有这两人坐镇,南周无论是用兵还是计策都不该是大魏的对手。

  前世南周攻城之事发生的太快太急,快的让人来不及反应过来。

  但此刻细想,其中的蹊跷却实在是太多。

第3章 敲打

  怎的偏偏就那么巧,就在南周攻城的前夕,卢岭王舒子躬便因在花楼醉酒而掉下阁楼摔断了腿在家休养,连带着镇海候江楚珩也因军心涣散而生了叛乱,无法及时回宫护驾。

  细想来,朝中分明是有南周的奸细同姬莫为里应外合指使了前世的悲剧。

  可这奸细究竟是谁,秦怀璧却是不得而知。

  卢岭王舒子躬虽是个相貌堂堂,在朝堂中运筹帷幄的谋士,但为人轻浮喜好花酒是人尽皆知,在花楼中做些手脚是再容易不过。

  可人心隔肚皮,摔断腿只是只是卢岭王府中传出的一面之词,究竟是意外还是他自己有所筹谋,除他本人之外真相恐怕谁也不知。

  而江楚珩……

  “怀璧,你好些没?”

  门被大咧咧的撞开,秦昭昭银铃似的喊叫声急促促传来,生生的打断了秦怀璧的思绪。

  秦怀璧揉了揉额角,道:“昭昭,你这么这般火急火燎的?”

  秦昭昭焦心的揉了揉自己粉嫩嫩的脸颊,急的似是快要哭出来道:“皇祖母因着我溜出宫的事情跟母妃发了好大的脾气,昭明哥哥此刻也不在宫中,怀璧,眼下可只有你能帮着母妃了。”

  秦昭昭说着又不忘讨好似的凑过去,推开了秦怀璧身侧的侍女装模作样的朝着秦怀璧的肩头轻轻捶了两下,边捶边央求道:“皇祖母若平息了怒气我必然好好谢你。”

  秦怀璧无奈的摇头,推开秦昭昭的手轻斥道:“昭昭啊昭昭,你还真是我的好姐姐,出宫时不想着我,现在被皇祖母问责时倒是想起我来了。”

  话中虽带着些玩笑似的呵斥,但秦怀璧心知太后凤颜震怒非同小可,说着话儿的工夫还是站起了身来。

  两人的贴身侍女唤纹和茗青前后脚儿的走来,一个撂下珠帘,一个动作轻巧的上前为秦怀璧宽衣。

  片刻之后珠帘重新掀起,秦怀璧已换上了一身梅红色兔绒滚边袄裙,一头鸦青色云鬓松挽,挂耳髻上只装饰了些指头来长的银红步摇,却是步步沉稳,每一步落地,耳边渐红色的珠串竟都一丝不晃。

  见秦怀璧起了身来,秦昭昭牵了她的手便想离开,然而秦怀璧却是微微一笑。

  “昭昭,先不忙走,你还需做一件事才是。”

  ……

  屋外,絮雪皑皑,寒风刺骨。

  慈宁宫中却烧的暖。

  太后杨氏正倚在贵妃榻上垂着双眼,把玩着手上的翡翠戒指,已故的汝阳王遗孤陈郡主正一身素衣,举着银盘侍奉与旁侧。

  她的脚下,是跪坐在地眼神诚惶的慎贵妃。

  太后接过陈郡主递来的香茶呷了一口。

  茶香混着袅袅的檀香,熏得人鼻尖发痒。

  她慢条斯理道:“慎贵妃,哀家记得叮嘱过你,朝阳公主性子顽皮,本该多多教养,眼下也快到了议亲的年岁,你怎的却还是纵着朝阳乱跑?”

  慎贵妃的面色惨白。

  她本是宫中位份最高的妃嫔,自文慧皇后薨逝后便暂代凤印,处理宫中的大小琐事,产下七皇子后宫中其余妃嫔更是纷传慎贵妃必然为板上钉钉的继后之选,连带着平时巴结走动的妃嫔也多了不少。

  文慧皇后乃是宫里宫外人人称道的贤后,若非慎贵妃与她情同姐妹,性情娴雅与世无争,外戚中在朝堂中又无权臣,恐怕也做不到贵妃之位。

  这样的性子又哪里是合适的继后之选。

  可恃宠而骄之人在宫中从不是少数,更何况是一个有皇子傍身还养着先皇后女儿的妃嫔。

  杨氏是从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中一路爬上这千尊万贵的太后之位的,眼下后宫中无数双眼睛盯着后位,她不能不替皇帝打算。

  更何况她的心中早有了真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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