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的子孙后代,享受前人披荆斩棘的幸福吧!”
1927年,29岁的陈延年被捕。因为宁死不跪,以站立的姿态被刽子手杀害。一年之后,他的弟弟陈乔年,也不幸被捕后英勇就义,享年26岁。
在《觉醒年代》中,“二陈兄弟”的牺牲画面令人印象深刻,引得无数国人在荧幕前,为他们流下了热泪。
在不久前,中国历史研究院展出了陈乔年烈士的文献履历。通过这些历史文物,我们更走进这位年仅26岁的青年烈士。
一、来到上海求学后,他不再怨恨父亲
对于父亲陈独秀,兄弟两人曾都不大待见,甚至可以说是怨恨。
“陈独秀!”
这样直呼父亲名讳的称呼,经常地出现在陈延年、陈乔年两兄弟的谈话。
起因是1913年8月份,也就是陈独秀与继母高君曼结婚4年后,陈家三兄弟遭遇一场飞来横祸。
一队搜查的士兵冲入家中,15岁的陈延年带着11岁的陈乔年,以及不到4岁的弟弟陈松年,爬上屋顶躲避搜查。
慌乱之中,陈松年从房顶坠入水缸,被邻居大妈救下。
而陈乔年与哥哥,则藏身于他人家中,勉强躲过搜查。当天晚上,他们被送入乡下亲戚家,开始了一段寄养的生活。
不久后,从亲戚的口中,他们得知自己之所以险些丧命,原来是“拜父亲所赐”。
陈独秀“讨袁失败”之后,遭到了疯狂的报复。不仅他自己疲于奔命,就连怀远老家也遭受牵连,陈乔年兄弟自然难脱干系。
被人救下且送到乡下的兄弟俩,只得过上东躲西藏的日子,他们无法在当地上学。他们一边自学,一边渴望着外面的世界,直到2年之后,父亲来了一封信。
“延年、乔年,接到上海来念书。”
1915年,陈独秀从日本回到上海,创办了《青年》杂志(后改名《新青年》杂志)。在安顿好自己以后,他写信到安徽老家,将两个儿子接到上海念书。
陈延年、陈乔年兄弟两人,就这样辞别了母亲与祖母,来到了繁华的大都市上海。他们在这里接受新式教育,逐渐步入青年的兄弟二人,也慢慢地理解了自己的父亲。
刚到上海时,陈延年进入了法国巡捕房附设的“法语补习学校”学习法语,而陈乔年因岁数较小,暂时无法入学。
陈独秀不愿见到次子荒废时光,便在空闲的时候亲自教他,陈延年有时候也辅导弟弟。在将近2年的时间中,父子三人与姨母生活在一起,他们之间的一些误会逐渐消弭。
“来到上海求学后,我不再怨恨父亲!”
陈乔年在上海,感受到了久违的父爱,他们开始理解自己的父亲。同时,随着年岁渐长以及学习的深入(陈乔年不久后也入学了),他们的思想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只有启发民智,国民思想进步,国家才能进步!”
陈乔年兄弟两人,不再纠缠于小家的恩恩怨怨,而将视线投射到更大的地方。此时的他们,明白父亲创办进步杂志的意义,对他的情感更多的是尊重与敬佩。
1917年,陈独秀受蔡元培邀请,奔赴北大教书。陈乔年则与哥哥一起,留在上海继续学习,他们在这一年双双考入了震旦大学。
19岁的陈延年,带着15岁的陈乔年,依靠着父亲每月支付的10元生活费,开始了独立的求学生涯。
在繁华的大上海,要想靠10元的生活费,维持两个学生的生活,是不可能的。在节衣缩食之余,兄弟二人在课余时间勤工俭学,他们由此目睹了社会的现实。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是那个时代的真实写照,有人在十里洋场夜夜笙歌,也有人整日奔波无法糊口。陈乔年兄弟,对这样的现实极为愤懑,他们不仅同情劳苦大众,还开始了救国之路的探索。
在上海的陈乔年兄弟两人,没有直接参加“五四运动”,但他们对此是支持的。
在这一过程中,他们走了不少的弯路,其中“无政府主义”的思潮,对他们的影响很大。
“反对剥削,人人平等,人人自由!”
这是“无政府主义”标榜的口号,这对于陈乔年等学生团体来说,吸引力相当大。他们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研究、宣传、组织这方面的理论以及组织,满怀欣喜地以为这是“救国良药”。
1919年1月份,陈延年等人在上海组织了“进化社”,并且创办了《进化》杂志。陈乔年虽然不是组织者,但是积极的参与者与支持者,他协助哥哥做了大量的工作。
但随后“五四运动”爆发,为他们打开了新的世界,使得他们走上了新的道路。
“陈独秀在北京被捕!”
在上海的陈乔年兄弟两人,没有直接参加“五四运动”,但他们对此是支持的。
陈独秀以及大批学生被捕的消息传来,他们逐渐意识到“温和的改良”有所缺陷,为此他们决定走出国门去看一看。
1919年12月下旬,兄弟二人在父亲陈独秀以及吴稚晖等人的支持下,从上海启航奔赴法国留学。他们与一批旅法青年,经历40多天的海上颠簸,在1920年2月份抵达马赛。
由于生活上的拮据,原本生活在巴黎的陈乔年兄弟,不得不搬到里昂。但即便是如此,他们还是要依靠“半工半读”来维持,与一大批中国留学生一样,进入当地的工厂做工。
“本来经济就不景气,工作难找工资又低,加上资本家七扣八扣,到手的钱没有多少。”
正是这样艰难的生活,使得兄弟二人体悟到了资本主义的黑暗,他们开始对“无政府主义”产生怀疑。
1921年,陈乔年放弃了原先的理念,转而研究马克思主义的著作以及俄国的十月革命。
与很多留学生一样,他们陷入了极度的苦闷与迷茫之中,但正是这样的磨砺生涯,铸就了若干年后的一批革命青年。
二、两个人的先后牺牲,让他真正懂得革命
“当时的很多留学生,一方面对无政府主义感到失望,一方面又找不到出路。(他们)陷入迷茫与苦闷,一部分人开始研究马克思,一部分人还在坚持无政府(主义)……”
吃得差、住得差、穿得差,这些生活上的困难,对于陈延年等人来说,都是能够接受的。但唯独精神思想上的迷茫与苦闷,令人无法承受,当时的留学生之中出现了一些不好的现象。
但陈乔年兄弟在法国并未消沉下去,这得益于周恩来的帮助。
1922年,周恩来与赵世炎等人,在法国留学生中进行“共产主义青年团”的筹建。正巧,周恩来获悉陈乔年兄弟二人,在思想上偏向了马克思主义。
于是,他便积极地动员他们入团。同年6月,陈乔年与陈延年出席了巴黎西郊布伦森林召开的会议,“中国少年共产党”就此成立。
不久后,兄弟二人双双加入共产党,开始正式投身革命事业。
1923年,陈乔年、陈延年等人奔赴莫斯科留学,系统地学习马克思主义理论。
在莫斯科,他们完成了唯物史观、经济学、俄国共产党史、自然科学以及俄语等课程,成为了具备理论知识的进步青年。陈乔年与肖三一起,将《国际歌》的歌词,译成了中文。
“革命的成功,是需要流血和牺牲的!”
在莫斯科学有所成的陈乔年,终于真正领悟到了“革命”的含义,他与兄长陈延年一起,实在是经历了太多太多。
当年在上海求学时,兄弟二人总是目睹底层民众遭受压迫。他们想要为百姓说话,却只能无奈地屈服于棍棒之下——两个学生,能做什么呢?接触到“无政府主义”后,陈乔年本以为那就是“良药”,可法国之行又令他失望。
直到遇见周恩来等人,他们才确信救国的途径除了“革命”之外,别无其他途径。而要想革命,必然要付出鲜血与生命的代价,这便是它的真正含义。
但是,明白一个理论的含义并不难,难的是要将其付诸实践。
1925年,陈乔年回到了祖国的怀抱,被委派到北京工作。在这里,他结识了自己的革命导师李大钊,甚至可以说,这是用生命教会他“革命”真正意义的导师。
回到北京的陈乔年,在李大钊的指导下工作,他主要负责的是宣传方面的事项。
“当时风声很紧,印刷厂经常(因印刷革命资料)遭到搜查,他们借此抬高价格。所要印刷的资料过于进步,很多印刷厂都不敢承接,自己创办印刷厂迫在眉睫!”
陈乔年的这项任务完成得非常出色,不到10天的时间,秘密的印刷厂就正式开工了。这间印刷厂,白天印刷的都是一般的稿件,只有晚上才加班印刷革命文件,因此躲过了敌人的耳目。
陈乔年为人十分机警,每隔几个月,他就要组织印刷厂搬迁。而后更改厂名、重新组织印刷工人,有效地躲避了敌人的搜查。
这样出色的工作能力,使得李大钊对陈乔年十分器重,将其视为左膀右臂一般。陈乔年在工作中,增长了自己的才干,但同时也明白了理论与现实的巨大差距。
1926年3月18日,他与李大钊、赵世炎率领2000多人的“请愿团”,向段祺瑞执政府请愿。结果遭到了惨无人道的镇压,当上死伤200多人,陈乔年本人也被刀刺中胸部,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
这次负伤令陈乔年明白,革命是需要付出巨大的牺牲的,没有任何的捷径可走。但他也深深地明白,暴力只是革命的手段,并非目的。所有革命者的共同目的,不过是为了自己深爱的人,为了自己深爱的祖国。
黑暗是可怕的,乱世是残酷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人性的丧失,并不意味着放弃对幸福的追求。相反,乱世之中的那点幸福与温暖,才是人性光明的真实写照。
“我的弟弟白皙可爱!”
这是在安徽老家时,哥哥陈延年对弟弟陈乔年的印象。事实上,成年以后的陈乔年也是如此,他身材高大、相貌英俊、学识渊博、处事干练,有很多女孩子爱慕他。
陈乔年自然而然地恋爱了,他的对象叫做史静仪,两个人在互相见面后都有好感。1926年下半年,他们公开同居并且宣布结婚,第二年诞下一子。
两个人的感情很好,他们对未来无比憧憬,与所有的青年人一样,他们都向往以后的幸福与安宁。
只是,两个人的死讯,打破了这份宁静与美好。
1927年4月6日,李大钊等人在北京被捕,次日见报。得知消息的陈乔年,与北京乃至全国的工人界、教育界、新闻界奋力声援,要求无条件释放李大钊。
中国共产党与国际共产组织,也先后组织了多次营救行动,但最终都未能见效。在入狱22天之后,李大钊与20多位革命者被判处绞刑,判决当日执行。
“我是崇信共产主义者,知有主义不知有家,为主义而死兮也,何函为?”
在说完这句话后,李大钊同志毫无惧色,从容就义,时年不足38岁。
他的牺牲使得陈乔年万分悲痛,但没过多久,陈乔年又接到了兄长陈延年的死讯。
同年6月26日,陈延年在上海被捕入狱,7月4日英勇就义。
在行刑之前,刽子手喝令他跪下,陈延年断然拒绝。
“革命者光明磊落、视死如归,只有站着死,决不跪下!
被激怒的士兵采取暴力措施,几个人将其强行按在地下,陈延年因奋力反抗,未被刽子手砍中脖颈。此后,刽子手只能连补数刀,残忍地将其杀害。
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两个至亲至重的人,就这样牺牲在敌人的绞架与屠刀之下。陈乔年内心的悲痛可想而知,但也正是这样惨痛的经历,使他更深地理解了“革命”的意义——舍小家,为大家;要流血,要牺牲。
在此后的日子里,陈乔年重新审视了自己,也重新审视了自己的父亲。
三、26岁英勇就义,他只留下一句话
1927年8月7日,陈乔年出席了汉口召开的会议。在会议上,他公开地批评了陈独秀的错误,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在对待父亲的问题上,陈乔年受哥哥陈延年的影响很大,但又并不完全与其一致。
在安徽老家时,兄弟二人都直呼“陈独秀”,这很明显是陈延年带的头。来到上海一段时间后,陈乔年已经改口叫“爸爸”,但陈延年还是一口一个“陈独秀”,虽然态度上有所改观。
他两人从莫斯科回国后不久,已经相当明显地感觉到——父亲的思路是不对的。陈延年为此公然反对陈独秀,陈延年则不然,他私底下是支持哥哥的,但他还从未当面与父亲对峙过。
然而,在1927年,陈乔年实在是经历了太多。他开始像哥哥一样,不再顾忌私人的情感,以更加独立的状态投入工作中。
“注意安全,等我回来!”
这是兄弟二人最后一次相见后,分手时的互相道别,但如今已经是阴阳两隔了。从小朝夕相处的哥哥,就这样离自己而去,陈乔年悲愤到不能自已。
“我是崇信共产主义者,知有主义不知有家!”
李大钊同志,在临刑前的最后一句话,也成为陈乔年心中深深的烙印。他开始反思自己要结婚时,哥哥对他说的话:“今日之中国,家庭与革命只能两选其一!”
他想了想自己的爱妻与幼子,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革命尚未成功的时刻,个人的幸福,只能是遥遥无期的奢望。
此后的陈乔年,比以往更加辛勤地工作,而他的妻子史静仪也发现,丈夫变得越来越沉默,他不再向以前那样爱说爱笑。
作为父亲的陈独秀,也感觉到了次子陈乔年的变化,他觉得乔年越来越像延年了。
“次子乔年,定然也会送命!”
但陈独秀也没有办法,“八七会议”之后,他明白自己的那套是行不通的。在这一点上,他不如自己的长子延年,也比不上次子乔年。虽然预知儿子的结局,他也只能无奈地叹气,不再干涉他的行动。
果然,在几个月后,陈独秀就得知了次子陈乔年的死讯。
1928年2月16日,陈乔年等11人,因叛徒唐瑞林的出卖被捕。
入狱之后,他的身份被敌人查清,此后遭受了惨无人道的酷刑。但无论敌人如何鞭打他,都无法从他的口中,得知一丁点机密。看着伤痕累累的陈乔年,同狱的战友心疼不已。
“挨几下鞭子,算不得什么!”陈乔年淡淡地安慰他们。
此时的陈乔年,已经下定了赴死的决心。敌人眼见无法从他身上获取任何信息,决定愤怒地将其杀害,得知消息的狱友纷纷聚集在他身边。
“你可有什么遗言?”
“我毫无牵挂!”在停顿了一下之后,陈乔年说出了最后一句话——“让子孙后代,享受前人披荆斩棘的幸福吧!”
1928年6月6日,年仅26岁的陈乔年,被押上了上海龙华刑场。他以不卑不亢的姿态,高喊了“共产主义万岁”,而后面带笑容地轰然倒下。
与李大钊、陈延年等千千万万地革命烈士一样,陈乔年为了革命事业的胜利,献出了他年轻的胜利。他们放弃的是自己小家的幸福,守候的是千千万万个家庭的幸福,守候的是祖国这个大家庭的幸福。
陈延年的幼子不幸夭折,寄养在他人家的遗腹女陈鸿,在数十年后被找到。原来,陈鸿与父亲一样参加了革命,成为新四军中的一员,秉承父亲的遗志为祖国做出贡献。
退休后的陈鸿,生活得十分美满幸福,她受到了国家的特殊优待。陈鸿一生养育了四女一子,在学业和事业上都有所成就,一家人其乐融融。
陈鸿所生的五个子女中,两个女儿酷似陈乔年,另外的一子一女酷似陈延年。冥冥之中,似有定数,这或许是上天给予陈乔年、陈延年两位烈士,最好的告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