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5年的一个冬天,大雪纷飞。
多年好友许幻园突然到访,他站在门外,遥遥喊出李叔同,说:
“叔同兄,我家破产了,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便挥泪而别。
看着好友慢慢远去、消失的身影,李叔同久久伫立。
返身回到屋内的他,含着热泪,写下了这曲传唱了百年的经典之作——《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后世版本众多,这是最初的一版)
诗词世界,赞422
《送别》的曲调,最初是19世纪一位美国作曲家创作,歌名叫《梦见家和母亲》。
后来这首歌几经辗转,传到了李叔同耳中,他为曲调翻译了其中一版歌词:
西风起,秋渐深,秋容动客心。
独身惆怅叹飘零,寒光照孤影。
忆故土,思故人,高堂会双亲。
乡路迢迢何处寻,觉来梦断心。
一直到1915年,为好友许幻园而重新作词的李叔同,写下了而今我们最终听到的曲词,还在此后成为电影《城南旧事》 的插曲。
诗人北岛曾在《波兰来客》中写道:
年少时,我们有梦
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
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
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年少时的李叔同,还不是弘一法师。
那时的他,也爱玩,爱笑,爱赏花饮酒,爱风流蕴藉。
他有4位至交好友,分别是许幻园、袁希濂、蔡小香、张小楼。
五个人因志趣相投,义结了金兰,并称“天涯五友”。
许幻园家境优渥,居住在当时上海城南,他还为住所取了一个雅致的名字:城南草堂。
这座小小的城南草堂里,曾留下了他们无数的美好时光。
几人都是舞文弄墨之人,便在草堂里组织了一个城南文社,切磋诗词文章。
文社每月会课一次,许幻园还常常悬赏征文。
而李叔同只要参加,名次总在前列。
他是真正的有大才之人,这种才华,也让他赢得了许幻园无比的倾慕。
许幻园甚至让出了城南草堂的一部分,让李叔同携着妻子和母亲,一并搬来居住。
这份深情厚谊,至今让人动容。
但这样无忧无虑、欢笑欢聚的时光,总是很短暂。
1905年,李叔同离开上海,留学国外,后来又任教杭州。
几经沉浮的他,已然过了而立之年。
“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曾经意气风发、诗酒欢歌的岁月,已然随着时代的凛冽和鬓间偶然冒出的几根白发,变得遥远。
辛亥革命以后,天津的票号(中国古代商业资本转化而来的旧式信用机构,类似于我们今天的银行)因着战乱经济不稳定的原因,一个一个倒闭。
李叔同家也因此遭受莫大的打击,百万家产一夕化为乌有。
很快,在上海的许幻园一家,同样遭此灾难,面临破产。
时代的尘土,落在个人的头上,就是一座巨山。
不甘心的许幻园,决心北上为一家人讨个公道。
他不曾想,能到何处讨,又能去找谁讨,他无暇去想,也不愿去想。
临走前,他特地去见了好友李叔同,只在门外,寥寥数语。
“叔同兄,我家破产了,咱们后会有期。”
人生的无奈与惆怅,却已尽在其中了。
许幻园这一去,当真去了许久,还没等到他回来,李叔同便已经出了家。
后来的后来,他们终于有机会在上海重聚。
其中之一的蔡小香,却已去世15年之久,早早便下了席位。
曾经的“天涯五友”,再也无法聚齐。
“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回首再来已雪满白头。”
世事沧桑变化,原来岁月谱就的离歌,才最是让人惘然断肠。
写下《送别》曲词时的李叔同,大概在那时,就已约略领悟到人生“悲欣交集”的至味。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人生总是相聚短暂,别离悠长,欢乐到极处不免悲哀。
在长亭古道、晚风拂柳、笛声悠悠、落日斜阳的凄美景致里,不由让人发出一句“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的长长叹息。
这是李叔同笔下人生的“悲”与“哀”,岁月如流,物是人非,今日当年,恍若隔世。
凄怆得令人不忍卒读。
然而到了“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里,又能约略读出一层冷清过后的释然与明了。
既然终有一别,便索性用这一瓢酒,痛痛快快地尽了今日尚相聚的欢乐。
所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所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所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生命好似一个首尾相接的圆,一层层循环开去,却终于每一层都生出新的境界。
欢乐到了极处是悲哀,悲哀至了极处,也可以凤凰浴火、涅槃重生般,走入通透超然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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