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业7天后,伊扬在5月9日晚回到了自己的鸭货小店。他更为人熟知的名字是“淄博鸭头小哥”。

在淄博张店区八大局便民市场(以下简称“八大局”),24岁的伊扬经营着一家鸭货店。随着淄博的出圈,他因健硕的肌肉线条和内向性格形成的“反差萌”,在互联网走红。

“五一”期间,大量游客前来围观他的店铺,为维护市场秩序,伊扬在5月2日下午闭店停营。

同时,他的评论区和直播间里也涌入了更多负面的声音。“生意没法做,(黑粉)还要说我”,3日,他在直播中几度哽咽,“这突如其来的(热度),我一时半会儿承受不住。”

面对外界来的喜爱和关注,伊扬很感激,想让这股流量用在正确的地方。停业的7天里,他做了三场公益,也注册了自己的食品商标。

9日,伊扬告诉九派新闻,如果顺利,他会开拓自家鸭货的线上售卖渠道,并在包装上印寻亲家庭的信息。

当晚的直播中,他又在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我就是个卖鸭头的小哥。”

5月7日晚,伊扬的店铺门紧闭。图/九派新闻 陈冬艳

【1】突然走红的“鸭头小哥”

伊扬也记不清自己是哪一天走红的。他只能依稀回忆起,4月中旬,店里的鸭货卖得特别快,店门口对准他的手机也多起来。

小浪是被大浪掀起来的。3月起,“淄博烧烤”占据了各大社交平台的榜单,游客向潮水一样涌入。

百度地图发布的《五一景区热门排行榜》显示,4月30日,八大局在热门旅游目的地中排名第一,日接待游客超19万人次。这个长约800米的便民市场,被旅游团戏称为“全国5A级菜市场”。

伊扬成为了八大局里被流量选中的人。他的店距八大局南门约160米,店铺只有一个档口,门面、休息区、后厨,都在40平方米的预制板房里。

4月15日前后,有游客拍下伊扬穿着背心在店内干活的视频。他因为流畅的肌肉线条和内敛的性格受到关注。而后几天,越来越多的顾客来到店里拍照、请求合影。

此时,伊扬对走红尚不知情。平日店里工作太忙,他很少关注新闻,刷短视频的时间更少。走红前,他的短视频账号只有几条店里产品的介绍视频。

“你火了”,朋友发来信息说。“我以为是因为我的鸭货太好吃了,所以大家都来排队买”,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4月21日,一位女顾客拿出手机,伸手摸了伊扬的肌肉,并说“家人们,摸到了”。被摸时,伊杨缩着身子,露出惊恐的神色。

24日,“淄博鸭货小哥被女顾客模肌肉”的视频冲上热搜,女顾客受到谴责,伊扬则对媒体表示:希望大家不要网暴该女子。

9日下午,八大局依旧人满为患。图/九派新闻 陈冬艳

争议过后,更多的人关注到了伊扬。不到一个月,他的短视频账号粉丝量从不足百人增加至60.9万,5月7日晚一场直播的观看量达647万人次。

【2】被主播“围攻”的“流量中心”

伊扬突然成为了八大局的流量中心。

不少大学生拖着行李箱来店门口打卡,只为见到“活的鸭头小哥”。请求合影的不只女粉丝,9日傍晚,一位身穿黑色卫衣的男生拍下合影后,呐喊着跑向同伴。

全国各地的“主播”也来了,他们举着云台,将伊扬从上到下扫了一遍,称要“帮没法来见小哥的家人们谋点福利”。

镜头太多了,“我还是紧张的,因为很多行为都会被放大”,伊扬说。多数时候,他闷着头干活。手上没活时,他常保持着这样一个姿势站在店里:双手交握垂在腹前,因为局促,两只手掌相互摩挲着。

23岁的刘洁(化名)是伊扬的“铁粉”,她向九派新闻回忆,一次直播中,伊扬因为观看人数过多紧张,找来贴纸盖住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人数。而在其发小王文宗、朱仁才发布的视频中,伊扬直播时经常会通过抠手指、抱枕头来缓解紧张。

在伊扬最初的认知里,有人关注是好事,也许能多卖些鸭货。他把短视频的名字改成了“淄博鸭头小哥”,这样更容易被检索到。担心网友看到重复的鸭货视频会厌倦,他又隐藏了此前的视频。

4月底,他下单了2台电磁炉、3口新锅,为即将到来的“五一”假期做准备。他还喊来发小王文宗、朱仁才,加上店里雇的阿姨和3月赶来帮忙的表弟,他有了4个帮手。

人还是不够。4月26日来到八大局的朱仁才回忆,27日开始,八大局的客人已“前脚跟后脚”,来店里找伊扬的人也越来越多。人们举着手机,对着他拍照、直播,行进缓慢的队伍排到了店对面的广场。

伊扬(左一)正在打包鸭货。受访者供图

28日,人群已经很难移动,巷子被堵住了。担心影响到周围店铺,也为了保障安全,伊扬只能关掉店门,将鸭货按份打包好,到广场售卖。这也意味着效率的降低。那几天,伊扬只卖出了平日里二分之一的产品。“有些人只凑热闹,不买东西。”广场附近的店主王女士说。

5月2日下午,伊扬拉下卷帘门,宣布暂停营业。他说,“要以大局为重。”但还是忍不住委屈,为什么人变多了,他的营业额却更少了?

与此同时,质疑的声音出现在直播间里。有人说伊扬的“社恐”是装的,是为了博同情。“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在陌生人面前向来话不多。”朱仁才说。还有人在评论区反复刷着“你背后有团队了吧”“你将是八大街第一个在网络消失的”。

伊扬一时难以承受这突如其来的热度。3日,他在直播中几度哽咽。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生意没法做,(黑粉)还要说我”。

此后几天的直播中,他尽量贴近镜头,鲜少露出身旁的环境。网友提出要看看周围的风景,他轻声拒绝:“不能看,容易被找到。”

【3】22岁的“生意人”

王文宗和朱仁才至今不能理解,他们这个踏实勤恳的发小,怎么会招来“黑粉”呢?

二人和伊扬均来自山东省泰安市,从小一起长大。“他一直很能吃苦,以前还去工地当过小工。”王文宗说。但直播中他们很少提起这些,不希望伊扬被贴上“卖惨”的标签。

伊扬短视频账号的第一条作品发布于2021年11月12日,鸭货店开张的日子。

22岁那年,他独自一人到淄博创业,在八大局开店是缘分使然。初到淄博时,他原计划在繁荣的步行街盘店,无奈租金太高。

思索下,他决定找一个“人不用太多,但客源固定的地方”。一位老先生向他推荐了八大局,一名外卖骑手给他引路。车子在市场南门停下,往巷子里走了约150米,伊扬就看到了店铺上的转让说明。“就是这了”,约10分钟后,他做了决定。

为什么是这里?伊扬的答案是:烟火气。那时八大局在地图软件上的名字还是“北二巷便民市场”,店铺多经营蔬菜、鲜肉、水果、衣物和生活日用,附近居民常骑着电动车来买菜,老人挎着菜篮子慢悠悠地挑选,砍价声从街头传到巷尾。周围的都是老主顾,他总会爽快地抹零。

在市场里做生意,客人都需要细心维系。试营业时,伊扬端着盘子,站在市场门口邀请路人品尝,以吸引客源。卤鸭货的手艺是之前打工时学的,但味道总不够好,每到月底攒下钱后,他便去别的城市学习。

也有栽跟头的时候。原材料从外地进货,刚开业时,为了省时间,他用热水解冻鸭子,却破坏了肉质。等到有客人前来反馈,鸭货已经卖了两三天,辛苦一个多月积攒的回头客,就这样没了。

后来,受疫情影响,市场里的客人更少了。为节约成本,开业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伊扬都没有招人。白天看店铺,晚上准备配料和食材,睡三四个小时是常有的事。2021年的冬天,淄博下了雪,冷风从门口灌进店里,伊扬坐在店门口,雪花飘进领口,冻得人打颤,街上没有行人,他却不敢离开。

“创业都辛苦,吃不了苦我就不会选这条路了。”他的勤恳得到了回报,小店逐渐走上正轨。但经历过长时间的冷清,即使经历着流言的困扰,他仍很珍惜淄博走红带来的这波流量。“我是一个生意人”,他不避讳自己的私心,想抓住这次机会,把自己的鸭货卖得更好。

4月17日,他发布了走红后的第一个作品:一张戴着口罩比“耶”的照片。他开始直播了,没有固定的时间,镜头往往对着店门口,那里有他煮鸭货的铁锅。

店铺空闲时,他跟粉丝们介绍房顶上那10枝麦穗,那是开业时,他从穗把里抽出来的10枝,寓意“十全十美”。

“我不是才艺主播,我就是一个卖鸭货的。”直播时,伊扬常常认真地告诉粉丝们。

淄博市张店区。图/九派新闻陈冬艳

【4】“好朋友”伊扬

5月9日17时许,伊扬和朋友们一起回到了店内。店铺的卷帘门拉开,人群很快围了过来,伊扬熟稔地清洗装鸭货的托盘,打扫店内卫生。

傍晚的八大局依旧人满为患,他本想当天就做一锅鸭货卖掉,但备料和卤制都需要时间,最终放弃了。

一台长约两米的冷藏柜横在店中间,犹如一扇墙,隔开了街道的喧嚣,也隔开了灯光。晚饭后,伊扬坐在一张便携折叠木椅上,这几天在户外的时间多,他的皮肤晒得有些发黑,脸上出现黑眼圈和眼袋。走红后,他瘦了13斤,只能戴口罩遮住凹陷的两颊。

他还是很难快速适应跟陌生人面对面交谈,说话声音低低的,双手总绞在一起,或交叉夹在两膝间,眼睛不自觉往右边瞟去。

但回到店内还是给伊扬带来了踏实感。晚上10点,他打开直播,跟粉丝们分享,“我已经回到店里了,明天就能开业了”,是上扬的语调。刘洁明显感觉到,当晚的直播中,伊扬比往常开心了很多,“眼睛亮亮的,话也变多了。”

闭店的一周,让伊扬有更多时间跟粉丝们互动。但他直播时间不固定,有时会在饭点开始,“就是想问问你们吃饭了吗。”五分钟后,他便又离开了直播间。

“其实他更像是在打电话”,刘洁说,她喜欢伊扬的亲和力,“他每次下播都说‘我挂了’,每次都让我有种刚跟好朋友聊完天的感觉。”

伊扬也称呼粉丝为“好朋友们”。他曾在一次直播中解释,因为性格内向,除了几位发小,自己少有能说上话的人。“我把你们当作我的好朋友,想跟你们聊天。”

他很感谢这些关注、爱护他的人,但不知道如何回馈这些喜爱,于是他重新学习了吉他弹奏,偶尔在直播中给粉丝们弹唱一些老歌。

也有人说,这样的伊扬变得商业化了。“你觉得现在的我还是我吗?”8日晚的直播中,伊扬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他在问那些质疑者,也在问自己。刘洁记得,那晚伊扬的直播结束得比往常早。

质疑声从未消失,伊扬只能用行动回应。闭店7天,他申请注册了自己的商标,还参加了三场公益活动。

“新进来的朋友看我主页第一条置顶视频,帮我转发一下。”他在直播中重复着这句话,那是他走红后做的第一场公益,帮助寻找被拐孩子的家庭发声。

重新开店后,伊扬给店里增加了新的人手,他要抽出身去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情”了。

“既然这个东西(流量)到了我的身上,我肯定会好好地运用它,让它发挥作用。”伊扬告诉九派新闻,如果顺利,他会开拓自家鸭货的线上售卖渠道,并在包装上印上寻亲家庭的信息。

9日傍晚,淄博起风了。做完开店的准备工作已是深夜,伊扬和朋友们并肩走出八大局南门,他们扫了共享电动车,准备骑往目的地。

23时55分的淄博街头灯光明亮、鲜有行人,不知聊到什么,伊扬和朋友们大笑起来,耳边是呼呼的风声。

九派新闻记者 陈冬艳

编辑 刘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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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九派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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