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0 章 同悲
苏苏一路奔向禁地。
她按照上次神识跟踪澹台烬的方向走,暗处的血鸦用渗人的目光看着她。
重羽说:“苏苏,你没事吧?”
苏苏默默摇头。
澹台烬说出那番话,她心中自然不会毫无感觉,她跨过了那段过去,下定决心回去找他,澹台烬却说一切只是戏弄。
面前有一层透明结界,血鸦对这个地方敬而远之。
“玄回阵到了。”
苏苏举起手中扳指,结界散去,她顿了顿,走进阵法前一刻犹豫了。
“怎么了?”重羽问。
苏苏看着眼前森然的阵法,说:“澹台烬主动把扳指给了我,他知道我会来这里,如今他是魔神,他怎么会让我破坏九转玄回阵呢?”
重羽说:“里面有危险?”
苏苏摇头:“危险倒是不可怕,最可怕的事,比危险的情况还要糟糕些。”
她深深看了眼玄回阵,在最后关头收回了脚,重新退出结界之外,结界缓缓阖上,恢复成原样。
“苏苏?”
觉察到四周的静谧,苏苏果断说:“不对劲,我们走!”
离毁去九转玄回阵只有一步之遥,重羽不舍地看了眼阵法。
苏苏掐了个决,转瞬身影消失在原地。
她不恋战,一心离开魔域。
苏苏才消失,暗中两个人显出身形,惊灭遗憾地说:“真可惜,布局这么久,让她给跑了。”
娰婴冷冷笑着,笑意不达眼里,指甲几乎陷入掌心。
娰婴说:“就该直接抢聚生珠。”
惊灭嗤笑道:“你要和她打?先不说这丫头诡计多端,她身上那把琴就够你喝一壶,她现在是半神之体,真的觉察到我们的意图,她毁了聚生珠,我们谁也讨不着好。”
娰婴召出自己的伞,往魔殿走。
惊灭跟在她身后,道:“我知道娰婴大人为何生气,你觉得魔君心里偏袒她,即便成了魔,依旧有她一席之地。”
娰婴睨他一眼:“少自作聪明,惊灭。”
惊灭撇了撇嘴。
两人去澹台烬的寝殿,殿内血腥气浓厚。石座上的玄衣少年冰冷如玉雕,觉察到他们进来,澹台烬睁开眼。
娰婴说:“魔君,不知道黎苏苏想到什么,没有进阵法,离开了魔域,聚生珠还在她身上。”
澹台烬往后一靠,把玩着手腕上的珠串。
琉璃一般透明的珠子,在魔域显得沉暗,如血的红线衬托他的皮肤更加苍白。文学迷
“所以呢?”澹台烬挑眼看娰婴,笑道,“这主意不是你出的吗?知道她骨头硬,逼问不出聚生珠的下落,设计让她自己送出聚生珠。”
娰婴咬唇,解释道:“黎苏苏不知道聚生珠的作用,若她进了九转玄回阵,剩下三枚安置好的珠子会感应到聚生珠,那时候聚生珠自动归位,黎苏苏留不住聚生珠。”
“可她没进去。”澹台烬说,“娰婴,无能之人才会找诸多理由。”
“是。”娰婴叹息道,“魔君,现在怎么办?聚生珠倘若在叶储风手中还好,他一个得了狐妖内丹的半妖,没办法毁去聚生珠。聚生珠在黎苏苏手上,我们要怎么拿?”
“你不可以,但有人可以。”澹台烬说。
“谁?”
澹台烬拍了拍手掌,一个男孩走进来。
婴笑道:“张沅白?魔君想让张沅白去骗黎苏苏?可黎苏苏见过幻颜珠幻形,不会轻易相信假象,若是反而被她觉察我们要聚生珠的目的,恐怕不妙。”
澹台烬没说话,取下手腕上的珠串。
苏苏一点点编织的。
在她编织的时候,他便悄无声息在珠子上面下了咒法。澹台烬伸手,张沅白想挣扎,却身不由己飞到他掌中。
玄衣魔君微微眯眼,幻颜珠的力量源源不断自张沅白身体里涌入他的身体。
悬浮在空中的玉佩慢慢变成一个少年的模样,少年面如冠玉,看上去却瘦弱单薄。
这一幕不仅是惊灭看呆了,连娰婴也没想到。
澹台烬竟然能吸纳他人的力量为己用!
夺取他人的能力自上古便有,但是往往只能增加自己的修为,可是澹台烬吸纳张沅白的力量以后,竟然可以把死物幻化成真人!
上古魔神都从来不曾尝试过这样。
她甚至冷冷地想,澹台烬有异心也没关系,他失去了魔神最重要的邪骨,同悲道却是上古魔神留下的东西,没了邪骨的澹台烬无法毁去同悲道。
纵然所有妖魔都消亡了,同悲道却会慢慢成长,早晚有一天会吞噬万物,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可此刻,她清晰地认知道,哪怕澹台烬没有邪骨,他本身也是一个触类旁通的天才。
多么可怕的领悟力。
若是他夺取自己的力量,是否也可以造成干旱瘟疫,以及死尸复生?
惊灭和娰婴同时垂下头。
他们知道,这是他们第一次臣服于强者。
一具少年的躯体在澹台烬手下慢慢成形,少年睁开眼睛,模样和五百年前的凡人澹台烬有三分相似。
澹台烬说:“知道怎么做吗?”
少年弯唇笑:“知道。”
“惊灭带他出魔域,他会把聚生珠带回来。”
娰婴看着他们离开,先前她还有所怀疑,可是看着地上趴着喘气、脸色苍白的张沅白,她突然相信,澹台烬可以把聚生珠拿到手。
惊灭纳罕地看着身边的少年。
他知道幻颜珠可以把妖魔变成长相一样的人,可是第一次见死物在幻颜珠的力量下能创造出一个活生生的人。
“你真的可以拿回聚生珠?”惊灭问?
少年回眸,笑道:“当然。”
“用什么办法。”
少年直勾勾盯着他,片刻后,抬起手,剜出自己两只眼睛。
“喂你!”惊灭吓了一跳,来不及阻止,两条血痕蜿蜒从少年脸上流下。
少年脸色白了,却似乎没有觉察到痛,他失去了一双眼睛,微笑道:“惊灭大人,就是用这个办法呢,你还想知道更多吗?”
惊灭皱眉说:“不用了。”
真是个疯子。
这样的人,能骗到黎苏苏?
惊灭带着少年离开以后,澹台烬说:“近日本尊要闭关,别来打扰本尊。”
娰婴连忙道:“是。”
“等他带回聚生珠那一日,开启同悲道。”
娰婴笑容明丽,点点头。
那一日,便是他们的世界。仙门和凡人将成为他们脚下最不起眼的淤泥。
无法存活,强大的则会充满杀戮之心。
妖魔们再也不用躲在荒芜贫瘠的魔域中,也不用东躲西藏过日子。
娰婴带走张沅白。
澹台烬起身,朝九转玄回阵走去。
苏苏没进去的地方,他从容走进去了。
九个方向的生死门悄无声息运转,世间之阵,总共有八个方位,分别是“生、伤、休、杜、景、死、惊、开”八门。
他坐在生门处,拉开屠神弩,对准第九扇无名之门。
玄色箭矢破空而去,没入第九扇门,里面一道滂沱魔气翻滚反击出来,打向澹台烬。
生门帮他抵挡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没入他的身体。
澹台烬闷哼一声,低声道:“果然是上古魔神用命换来的东西啊。”
无法破坏,得以留存万年。
若他没有身处生门,此刻已经被重伤。
没了邪骨,他根本没法毁去同悲道。
屠神弩隐去,澹台烬盯着第九扇门,嗤笑说:“真麻烦,就只剩那一条路了么?”
一条他注定一个人走的路。
真是不甘心。
他闭上眼,开始吸收四周魔气,额间魔神印愈发浓重。
既然已经成魔,不妨更彻底一些。
手腕处突然像被人轻轻一扯,澹台烬知道,派出去的少年找到人了。
澹台烬神情沉静,凝视着传达而来的画面。
“这两个都是怪物,晦气。”蓝色衣衫的除妖师说,“已经不吃不喝数十日了,他还没死。”
另一个高瘦的除妖师看着囚车里的人皱眉道:“会不会他们根本不是什么妖魔,这几日我们把杀妖的方式在他们身上均试了一轮,他们都没有反应。”
“胡说什么!”蓝衣连忙瞪他。
要知道,他们如今在凡间受追捧,就是因为囚车里这个狼狈的人。这人之前杀了不少人,如今落到这个下场,除妖师们折磨他,人人拍手称快。
若此刻承认囚车中的男子不是妖魔,他们也别干“除妖师”这一行了。
“用对付妖魔的办法没用,便直接砍下他们的头罢。”蓝衣脸上的阴狠一闪而过。
高瘦除妖师沉默着,默认了同伴的说法。
“明日找个人多的时候,弄个障眼法,让他们看上去死于除妖的手法。”
公冶寂无闭眼靠在囚车中,听他们讨论。
他身上狼狈,到处都是伤口,他神情却十分平和冷漠。远处另一个囚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wenxuemi.cc
公冶寂无知道,那是前两日被抓来的少年。
他们说他有一双会蛊惑人的眼睛,便剜去少年的双眼,装入囚车,日日虐待他。
公冶寂无灵台被封,失去了法力,可他知道,那少年只是个普通的凡人。
听他们说明日杀了他,公冶寂无心里比他想的要平静得多。
他很久以前就知道,他守护的六界,有好人,也有坏人。三千法相,芸芸众生,每个人都有一种姿态。
入夜,两个除妖师喝得酩酊大醉,一个人影摸索着来到公冶寂无囚车前,打开他的囚车。
公冶寂无睁开眼,少年低声艰涩地说:“我看不见,你为我指一条路,一起逃吧。”
作者有话要说:公冶寂无:我这辈子走过最长的路,是澹台烬的套路。
澹台烬:微笑
第 121 章 救谁
天空灰暗。
苏苏走出魔域,六界快要和她记忆里重合,魔气四处弥散,灵气越来越稀薄。
到底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抽去澹台烬的邪骨,延缓了这一切的发生,但是只要魔域内的九转玄回阵开启,世间灵气就会转化成魔气。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朝她走来。
看清他的轮廓,苏苏意外道:“扶崖?”
月扶崖背着剑,轻声喊:“师姐。”
“你怎么会在这里?”苏苏疑惑道,因为幻颜珠的缘故,她难免怀疑眼睛看到的一切是否真实。
月扶崖抿了抿唇:“你入魔域之后,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昔日死板严肃的小师弟,今日像是换了个人,苏苏说不清这种情绪是高兴还是难过。
“扶崖,你怎么了?”
“那日众仙去魔域讨伐旱魃,恰逢魔神出世,我听见你唤那个逍遥宗弟子澹台烬,可他不是叫沧九旻吗?”
苏苏沉默片刻:“他曾经……叫做澹台烬。”
月扶崖执拗的眼睛看着她,似乎想要露出一个微笑,可是对他来说有点儿艰难:“师姐,我能最后问你一遍,那个问题吗?”
苏苏看出他的认真,点点头。
“五百年前,你可有去过人间,在弱水冰棺里救过一个男孩?”
苏苏惊讶地看着他。
“我问过师姐很多次这个问题,你次次说没有,今日我再问,师姐依旧是那个答案吗?”
一个猜测在心中成形,苏苏看着眼前气质英武的少年,她很难把他和五百年前救过的男孩小山联系起来。
可是有这段记忆的,只有她和小山。
“你是小山?”
月扶崖眼睛里突然带上零星笑意,低声道:“原来你还记得我。”
他以为,那样孱弱不起眼的孩子,已经被她遗忘,可苏苏还记得他的名字。
“月扶崖,字楚山。”他看向苏苏,隔了整整五百年,有些话终于在今日说出口。“我曾为夷月族少主,生来有疾,母亲怕我夭折,把我封印在弱水冰棺之中。”
“后来机缘巧合,冰棺被妖魔夺走,你救下我。那对夫妇是个好人,可是死于流寇之手。”月扶崖顿了顿,说,“对不起,你送我的灵鸟,我没保护好它。”wenxuemi.cc
苏苏摇头:“不是这样的,我当初给你灵鸟,是希望它陪着你。”
那么懂事的男孩,别太过孤单。
月扶崖说:“它陪了我很久。”
那年下着大雪,他四处飘零,打听苏苏的下落,可是没有人告诉他。
景和三年,连她心心念念要阻止的那个帝王都没了消息,消失在人间。
因为被灵药养大的特殊体质,月扶崖机缘巧合拜入一个年长的散仙门下学艺。
后来他的身子撑不住,散仙把他封印,让他养魂。再醒来时,散仙的修为已经到了瓶颈,再不能突破,于是把他托付给了好友衢玄子。
对比起许多人,他是幸运的,可他最想要的幸运,并没有发生在他身上。
他想见到当年那个背他下山的少女。
可惜当他不再问时,她已经出现在他的身边。
月扶崖提起这件事,苏苏浅浅微笑着。
她如此淡然地看待那段过往,曾经的自己在她眼中,只是个不知事的孩子。
“师姐,我现在才认出你,会晚吗?”
苏苏也不明白,以前像个修炼小工具人般的师弟,语气怎么会变得这样软和。
如果不是确定他就是月扶崖,苏苏都要怀疑他是幻颜珠变出来的妖魔。
“当然不会。”苏苏说,“我也才认出你。”
月扶崖低声道:“那我以后好好保护师姐。”
他努力修行,就是为了有一天站在她身边时,不再是被她保护的那个角色。
“月扶崖!”空中御剑落下一个狼狈的橙衣少女。“总算让我找到你了,你竟然敢耍本小姐!”
苏苏一看,竟然是岑觅璇。
月扶崖面不改色,道:“是你自己要跟着我,我已经说过了,我不喜欢你跟着我。”
“谁想跟着你了!”岑觅璇脸涨得通红,看一眼苏苏,鞭子指着苏苏道,“你就喜欢她跟着你是不是!”文学迷
月扶崖手指一颤:“你别乱说,再对师姐不敬,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苏苏也没想到这把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她偏头一笑:“扶崖师弟,岑师姐,你们好好聊,我还有点事。”
“师姐!”
“扶崖,你身上有传音符吗?我有重要的事给爹说。”
月扶崖也明白当前的时间不适合说儿女情长,他把传音符给苏苏,苏苏到一旁给衢玄子说魔域中的事情。
岑觅璇嘲笑道:“还看什么看,很明显你师姐不想理你。”
扶崖脸色沉了下来:“你若不回赤霄宗,便另寻去处吧,先前的事情我道歉,总之你别再跟着我了。”
说罢,他不再看岑觅璇难看的脸色,跟上苏苏。
衢玄子听完苏苏的话,道:“三日后,所有渡劫期大能潜入魔域,毁去九转玄回阵。”
他做这个决定,苏苏并不意外。
这些去魔域的人,都是各宗门的掌门和长老,每个人早已做好必死的准备。
对于衢玄子他们来说,仙界未来的希望是小辈们,只要小辈们还活着,总有一日三界会重新昌盛。
“苏苏,”衢玄子说,“爹对不起你。”
别人家的孩子在羽翼中躲藏着,等着仙界重新兴起那一日,苏苏一直在与他们一起战斗。
只因她是世间最后一个神的血脉。
苏苏道:“爹,别这样说。”
她也一度因为这条路太难走而痛苦退却,可是到了现在,放眼看去满目疮痍的人间,守护他们,何尝不是她的初心。
“师兄有一日能回来吗?”苏苏问。
过了许久,苏苏听见衢玄子说:“他会回来的。”
公冶寂无也一直都是衡阳宗未来的希望啊。
苏苏沉默着,是啊,走错路的人终究可以回头。
除了……澹台烬。
天下皆恨他,连逍遥宗都不再接纳他相信他。
他哪里还有回头路可走?
苏苏在魔域见公冶寂无时,留下了两样东西,除了给公冶寂无自保的淬火针,还有追踪蝶的花粉。
其实公冶寂无一出魔域她便知道了,当时为了拿扳指,她没办法去找公冶寂无,但现在可以。
和月扶崖找到公冶寂无的时候,在人间一处山坡。
边还有一个将死的少年。
两人同样狼狈,身上布满了除妖师留下的伤口。
月扶崖看见公冶寂无的模样,也忍不住脸色一变:“师兄!”M.wenxuemi.cc
他查看以后,神情凝重说:“师姐,师兄灵台被封,还少了一魂一魄。”
人有三魂六魄,任何魂魄都不能少,正如只留下一魂一魄的翩然,最后变成了一只普通没有灵智的狐狸。
公冶寂无现在的情况很糟糕。
苏苏蹲下,视线落在了另一个少年身上。
他穿着灰布麻衣,人间快冬天了,他的皮肤被冻得青紫。
眼睛处流下两行血泪,他蜷缩着身体,身处黑暗,无知无觉。
一个普通的凡人,也少了一魂一魄。
顿了顿,她手指点在少年额上,一幕幕景象出现。半神的能力,可以探知过去发生的事情,她看见幼小的孩子在村里被欺辱,说他长了一双不祥的眼睛,看见谁,谁便会走厄运。
后来村子干旱,青黄不接,他采了草药拿出来卖,偷偷接济整个村子的人。
闭塞的村子却把他当作一切不祥的来源,认为他和那些妖魔是一伙儿的,请了捉妖师带走他,剜去他的眼睛。
他和公冶寂无逃出囚车,被捉妖师用了卑劣的法器摄去一魂一魄。苏苏看着这张与曾经的澹台烬三分相似的脸,收回手指。
“师姐,魂魄离体是大事,师兄灵台被封,再不救人就来不及了!”月扶崖说。
灵台被封等同凡人,凡人的魂魄不能离体太久,天亮之前,若她找不回他们的魂魄,他们便没了生机。
苏苏的手拂过公冶寂无,莹莹白光在她指尖亮起。
苏苏说:“寻不到师兄的散魂。”
纵然是半神,可不知飘零到何方的魂魄,无法立刻找回来。
“那怎么办?”月扶崖沉声道,“去找师尊,来得及吗?”
苏苏摇头。
想起什么,她拿出怀里绿色的珠子,这是聚生珠。
叶储风曾用这个珠子,养好了小狐狸的一魂一魄,让她再次得以睁开眼睛。
那么她是不是也可以用聚生珠,召回他们缺失的魂魄?
可是天快亮了,聚生珠一次只能召集一个人没有消散的魂魄,另一个人或许来不及。
灰衣少年便是在这时候动了动手指。
他看不见,却敏锐地转过脸,朝着苏苏的方向。
或许觉察到来人可以救他,他瘦削的脸颊上流露出茫然之色,吃力地拉住了苏苏的衣摆。
凡人的血染红了她白色的衣角。
她蹲下来,摸了摸他脏污的发。
许是这片刻温柔,让他觉得安心,他脸上露出孩子般的依赖之色。
缺失魂魄的人,心性会如孩童。
他明明很痛苦,却忍耐住,没有做出疼痛的姿态,紧紧拉住苏苏的衣角,嘴角带着满足。
一个疲惫孤单的灵魂,纵然在生命消散之际,有人予以他温柔,他就觉得知足。
聚魂珠在苏苏手中散发着绿色光芒。
月扶崖看见珠子,他是个聪明人,立刻明白了师姐有办法救人,却没办法同时救下两个人,她必须做一个决定。
选择救师兄,还是这个看上去可怜凄惨的少年。
第 122 章 往生花
“师姐,必须做一个决定。”月扶崖说,“若师姐不忍心,便让我来做决定。”
无需月扶崖说什么,苏苏知道他会选公冶寂无。
衡阳宗师兄弟情谊深重,公冶寂无对月扶崖有教导之恩,人都会偏袒和自己有情谊的人。
“不必,我知道该怎么选。”苏苏低声说。
做选择的人势必要背负罪恶感,相比月扶崖,她更适合做这个决定。
衣衫破烂的少年紧紧拽着她的衣角,她凝视少年一秒,说:“抱歉。”
她把他的手从自己裙摆上拿开,少年的手冰凉,人间这样的恶劣的气候下,他的手生着冻疮,有些地方因为常年采药而皲裂。
少年看不见,却能感受到。
他隐约明白这个给予他温柔的人并不会救他,他缩回手,后退了一步,蜷缩在山坡的角落。
少年背靠着的树枯萎了,零星几片落叶散在他身侧。
冬日的夜晚没有月亮,月扶崖有仙体,依旧能看得真切。
师姐做出选择以后,再也没有回头看少年,她扶起公冶寂无,把聚生珠放进他的手心。
绿色的光芒像微不起眼的生机,涌入公冶寂无的身体。
另一端的少年,犹如他背后那颗枯死的树,生命力一点点儿流逝。
公冶寂无现在的躯体等同凡人,苏苏布置了一个为凡人招魂的阵法。阵法一成,聚生珠光芒大盛,苏苏睫毛颤了颤,有片刻,她想回头看角落里另一个少年。
他安安静静待在一隅,如果不是粗重的呼吸声,很难注意到还有这样一个人。
月扶崖一直关注这公冶寂无的情况,说道:“师兄的魂魄快要修复好了。”
可是天也快亮了。
公冶寂无的魂魄归位,另一个少年的魂魄注定来不及凝聚,将会彻底消散。
凡人没了魂魄,只会走向死亡。
魔域中,玄衣魔君同样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幕。
休门和惊门的魔气呼啸,尽数涌入他的身体,澹台烬的视线从公冶寂无身上落到苏苏身上。
她恢复了自己的装束,月白的衣裙,裙边盛放着浅樱色的花朵。他从来不曾说过,他喜欢看她穿白色。文学迷
这是最适合她的颜色。
不管过去多少年,他始终记得那年太阳才升起的树林,浅浅的碎金洒满她的裙角,她抱着双臂,孤零零又冷傲地走在他的前面。
相隔短短几步路,他凝望着她。
过了许多年,澹台烬才明白,那一刻即是永久。
离得再近,终究迈不过相隔的距离。
苏苏眉间神印隐约,第一缕天光到来之前,公冶寂无的魂魄归位。
月扶崖连忙过去查看:“师兄,你醒醒。”
公冶寂无到处是伤口,足以看出这段时间他流落到人间过得并不好。
“师姐,你要去哪里?”
苏苏走向山坡另一端的少年,回头道:“扶崖,你照看师兄,我有些事情要做。”
少年似乎没有想到她会回来,有些无措。
苏苏握住他的手,他却并没有反抗。
“走吧。”苏苏轻声道,“带你去看往生花。”
神行千里,下一瞬,他们到了一个峭壁之上。
少年听见“往生花”后,整个人变得十分乖巧。
苏苏带他坐在峭壁最顶端,下面是呼哧凌厉的风,他们周身萦绕着白色雾气,雾气中,一朵红色的花将要盛放。
这是传说中的“往生花”,生在悬崖最顶端,一生只有短短几个时辰,清晨绽放,太阳彻底出来的时候枯萎。
它向阳而生,向阳而死,仿佛在迎接黎明。
久。
苏苏划伤自己的手指靠近他唇边,血液涌入他唇齿间。
少年混沌的思维清明起来。
天光那一刻,他失去的一魂一魄已经消散了,聚生珠来不及救他,但是加上半神的血,可以让他最后留在人间片刻。
他露出期待的神情,声音喑哑道:“往生花就在我旁边吗?”
苏苏说:“嗯。”
她浅浅笑着,握住他的手,引他去触碰那朵神奇的花。
“我小时候,村里来了个算卦道士,人人都找他算命,那一日我也去了。我没什么能给他的,可他毫不在意。”少年喘了口气,不好意思地说,“我央求他为我算了卦,说我这辈子命不太好,若想被人接纳,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需亲眼见到往生花开花。”
“可是往生花是传说中的东西,生在悬崖峭壁上,好几次我采药都试着爬上去,有一次爬到了悬崖顶,可是那里并没有往生花。”
苏苏轻声说:“我知道。”
她都从他的记忆中看见了。
少年苦笑道:“世界上竟然真有往生花这样的东西,可惜,我看不见了。”
他的眼睛被除妖师剜去,无法看见往生花开花。
“不,你可以看见。”
苏苏的视线从往生花上移开,落在旁边另一朵花儿上。
那是永生花。
往生、永生。
往生是求一个来生,来村里的道士看出了少年命途坎坷,注定早夭,于是告诉他需看到往生花开。
道士心中不忍,婉转地告诉少年,他此生注定孤苦,唯有期盼来生。
往生花开不过须臾,而它身边的永生花却可以长久留存。
往生和永生,花开并蒂,却完全不同的命运。
她曾在黑暗中向澹台烬哀求能让她重见光明的永生花,可是永生花最后用在了叶冰裳身上。
到死的那一日,她都没能看人间最后一眼。
怀里的少年和她多么像。
她仿佛看见了过去的自己,苏苏知道,少年的容貌和他出现在公冶寂无身边,一定不是巧合。
她应当救了师兄后果断扔下他,不再回头。
可她做不到,她并非怜悯同情他,她清楚地知道,她在救过去的自己。
叶夕雾朝她伸出了手,纵然是阴谋,她也会把自己的手交出去。
当年无人救她,今日她救过去的自己。
苏苏手指结印,凌空采下那株永生花,苏苏金色的心头血滴在永生花上。
闭合的永生花猛然绽放。
重羽大惊,忍不住出声:“苏苏,你在做什么?”
它不明白,这个素昧蒙面的人,怎会让苏苏舍弃神血为他复明?苏苏已是半神,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个道理她理当懂,少年的死就如那颗枯树死亡,自然伦常。WenXueMi.Cc
可是她成全少年临死前的心愿,竟用神血帮助少年融合永生花。
永生花没入少年的身体,苏苏低咳一声,却微笑起来,她笑容明丽,推推身边的少年,说:“你看,往生花开了。”
夕雾,你看,永生花也开了。
再也不会留你在黑暗和绝望里死去。
身边的少年睁开眼睛。
他眼角的血线依旧在,失去的眼睛却重新长出来。
那是一双十分漂亮的眼,瞳孔中间带着一圈浅浅的金色。少年循着苏苏的视线看过去,清晨的天光下,红色的往生花果然开放。
“是啊,真漂亮。”他弯唇,微笑起来。
魔域禁地,冷冷注视着这一幕的澹台烬闭了闭眼。
件事她依旧会去做。
澹台烬当年没有救叶夕雾,她想救过去的自己。
她回了家,叶夕雾的哀痛却困在了五百年前,每个人一辈子都有一件势必要完成的事,对于苏苏来说,不外如是。
画面里,少年嘴角的笑容变得诡异起来,他舔舔唇:“谢谢神女成全在下,神女的血可真美味。”
重羽心道要遭:“苏苏!咱们快走。”
“来不及了哦。”少年笑道,失去属于神的心头血,这片刻可不够苏苏恢复。
远在魔域的澹台烬淡声命令道:“诛!”
少年一掌击向苏苏,心头血是苏苏力量的来源,他得了苏苏的力量,用她的力量强行取出她身上的聚生珠。
重羽道:“这不可能!”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能窃取别人的力量为己所用!
碧绿的珠子到手,少年抱拳道:“娰婴大人,惊灭大人,在下完成使命,她就交予你们处置了。”
空中出现两个人影,娰婴一收红伞,天地间的空气都灼热起来。
“苏苏,起来啊,咱们快走!”
苏苏勉力站起来,握住重羽,却发现自己无法再使用重羽琴。
娰婴笑道:“别挣扎了,魔君布局这么久,岂容你再逃脱。”
娰婴很奇怪,黎苏苏已是半神之体,自己都不是她的对手,她却竟然会为一串珠玉化作的人献出心头血。
他们没有打败她,她却输给了她自己。
苏苏注意到她的话,抬眸问:“魔君,是澹台烬布的局?”
惊灭道:“自然!”
“原来如此。”苏苏笑了笑,笑容冰冷。
他竟用她过去的隐痛和伤口设局,诱她进去。也只有他,才能这般清楚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灰衣少年走到娰婴身边。
“聚生珠到手了。”娰婴眼里冷厉看向苏苏,“那么,你也该去死了。”
重羽化作一把剑:“苏苏快上来。”
苏苏知道失去神血的自己比以往都虚弱,她也不恋战,打算先离开。
娰婴掩唇笑道:“到底还是半神,不是真正的上古神。”
她手中红伞飞出,直直朝着苏苏而去。
“惊灭,再看好戏,回去有你好看的。”
惊灭纵身,加入战局。
苏苏对付一个娰婴已经吃力,惊灭一来她更加力不从心。
她知道今日必须得离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失去的神血可以养回来,但仙魔大战即将开始,她不能身陷此处。
正当苏苏准备破釜沉舟,不论如何也要离开的时候,天空中魔气翻滚,紫雷轰鸣,隐隐可见饕餮的形态。
一支玄色箭矢破空朝着苏苏而来。
彼时苏苏正被娰婴和惊灭困住,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那只箭矢越来越近,直到穿过她的心脏。
整个六界,能在千里之外使用屠神弩的只有一个人。
苏苏视线里最后的场景,地面上的灰衣少年抬头冷冷望着她。
灰衣少年所到之处的所有景象,澹台烬也能看见。
所以那支箭矢能准确地穿心而过,疼得她战栗。
是她错了,明明早就该明白的道理,她为什么认为一个堕落的魔还会有感情。
要带他离开的魔域的自己是有多傻。
至今还悄悄计划着、想办法在仙魔大战之前把他带走的自己,又有多悲哀?
重羽说神爱众生,不,神注定不该爱魔。
因为兜兜转转数百年,那个魔心里,排在她们前面的,永远是别的东西。
叶夕雾是这样,她亦然。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没有二更。
第 123 章 六界为敌
乌云翻滚,在地面上注视着一切的灰衣少年十分冷漠。
他眼睛下血痕干涸,一双重新生出来的眼睛逐渐黯淡。
永生花是苏苏用半神之血催化出来的,如今她心脏被屠神箭矢穿透,神力不再,少年的眼睛也会慢慢失去光明。
娰婴见苏苏从空中坠落,眸中一厉,指甲变长,想毁了苏苏的肉体。
灰衣少年突然说:“不行哦。”
他俯身抱起地上的苏苏,对娰婴道:“我们还需要她。”
娰婴声音冷厉:“你想放了她。”
灰衣少年笑起来。
他本就是珠串幻化,无需一双视物的肉眼,精准看着娰婴,说道:“娰婴,作为上古旱魃,你该知道。世间有灵脉,也有魔脉,神魔大战以后,魔脉被上古神尽数摧毁,灵脉却遍布天下,这才导致仙门长盛不衰,妖魔们却修炼艰难,苟且生存。”
“九转玄回阵把天地灵气转化为魔气,开启同悲道,可同悲道吸收够了魔气,玄回阵自然消逝。我们需要一条魔脉。”
娰婴收回指甲,意味不明地看灰衣少年一眼。
“魔脉的生成需要时间。”
需要山河变迁,妖魔们的诚心供奉,才能生出魔脉。
世间灵脉的生成,不也是凡人对仙神的供奉和诚心吗?wenxuemi.cc
灰衣少年说:“不,你错了,不用时间。”
娰婴看向苏苏:“你是说……魔君要用她作引,化出一条魔脉?”
灰衣少年但笑不语。
这个办法可行,每一个神的陨落都对世间有馈赠,正如灭魂珠泪的来历。
可是黎苏苏的神躯要化作魔脉,需要把她身上每一寸骨血抽干,这个过程极其残忍痛苦。
魔君会这样做吗?
娰婴知道,澹台烬曾在鬼哭河中寻找黎苏苏五百多年,他会亲自封印黎苏苏在深不见底的地底,让她永世不得超生吗?
被当作魔脉,比魂飞魄散还可怕。
一个修正道的人,此生无知无觉,供养世间妖魔。
灰衣少年说完以后,不再看他们,径自抱着苏苏回魔域。
娰婴感知到什么,目光在苏苏身上转了一圈,笑道:“好。”
她和惊灭跟上少年。
走入禁地那一刻,灰衣少年低声说:“魔君,我们回来了。”
禁地结界无声打开,少年抱着苏苏走了进去。
娰婴一眼就看见了生门里盘坐的澹台烬。
澹台烬周身魔气可怖,短短数日,竟然已经到了另一个境界。
娰婴惊骇地发现,他愈发像上古那个人。
并非长相,而是给人的感觉。
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上古魔神已经死去万年,娰婴甚至会以为魔神已经复生。
澹台烬与那人仿佛彻底相融。
不,还差一点儿。
澹台烬手上结印,斩天剑从他身体中穿过。
惊灭忍不住道:“魔君!”
然而斩天剑并没有伤到澹台烬,反而斩碎了他身体中一团白色的光。
澹台烬睁眼,眸中没有丝毫感情,只有冰冷的野心和无尽的贪婪。他额间魔神印森冷,眼角眉梢弥散着浓烈的魔气。
斩天剑旁,躺着一个玉盒,此刻,一根金色情丝从他身体里抽出,安安静静落在玉盒中。
澹台烬垂眸看着那根情丝,笑了笑,他终是选择了彻底成为魔。
魔神没有情丝。
他要成为那个人,只有摒弃曾经作为凡人的一切,抽出自己的情丝,以九转玄回阵为骨,回到他生来该有的道。
五百年前叶夕雾给他的神髓被他舍弃,叶夕雾让他生出的情丝被亲手他斩断,连叶夕雾这个人给他的感觉,也注定被他永远忘却。
给他任何触动,心中的缱绻也散得一干二净。
澹台烬站起来,生门之后,洗髓印落入他的掌心。
娰婴震撼不已地看着这一幕。
斩天剑和屠神弩翁鸣,与洗髓印交相呼应,洗髓印上的饕餮化作实型,匍匐在澹台烬脚下。
三件魔器同时认主。
魔域上空紫色雷电交织,魔域外万魔一一俯首。
娰婴和惊灭沉默着拜下去。
灰衣少年把苏苏放在澹台烬面前,自己化作珠串,飞上澹台烬的手心。
澹台烬收起珠串,冷冷低眸看着生门高台上躺着的少女。
他声线淡漠:“如今四枚珠子都齐了,只待开启同悲道。”wenxuemi.cc
澹台烬看着苏苏的时间实在太久,久到惊灭都忍不住悄悄抬头。
玄衣魔君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伸出手,轻轻把苏苏的头发撩至耳后,娰婴低声道:“魔君……”
她怕澹台烬再对黎苏苏生出恻隐之心。
可澹台烬的眸中哪里还有对黎苏苏的感情,只剩下空寂的荒芜,他像在审视一件趁手的法器。
娰婴心里有几分紧张。她生怕澹台烬发现黎苏苏身上的不对劲,一旦魔君发现了,会不会就此放过黎苏苏?
旱魃曾是所有僵尸始祖,她创造过“生命”,自然对生命的感知比一切东西都要敏锐。
她不动声色地在苏苏腹部一扫而过,保持了沉默。
只要她不说,澹台烬就永远不会知道,也不会耽误魔君的大业。
澹台烬收回手,神情始终很平静。
他抬起手,打开九转玄回阵的死门,“死门”带着深不见底的黑暗,看不见尽头。
罡风阵阵,似乎要把人撕裂。
澹台烬抱起高台上的少女。
本以为做这件事的时候,心里会痛,可是失去情丝,哪里还能感觉到痛。
五百年前,他爱上她不自知,只有六枚销魂钉见证了这一切。
如今魔神之体大成,她在他心上留下的钉子一并消散。
澹台烬掌心魔气毫不犹豫推她入玄回阵的“死门”。
苏苏颈间的重羽箜篌化作一把冰蓝色的琴,它忍不住道:“求求你,别把苏苏当作魔脉。”
被当作魔脉,是永世不得超生的下场。
澹台烬不语,眼见苏苏越来越靠近“死门”,重羽喊道:“她喜欢你,她曾经整日整夜地找你,她从北之巅,找到昭和城,为了带你回仙门,洗清你所有污名,她悄悄做了很多努力。”
重羽从苏苏乾坤袋里翻找出一颗珠子。
“你看!”
是仙门的留影珠,都是苏苏走过的地方。
澹台烬红色魔瞳看着那枚珠子。留影珠中,无数凡人的脸庞出现,每个人诉说着见到“澹台烬杀人”时的场面。
他们的说辞却鲜少吻合,珠子里的景象许多,凡人们的脸一张张略过。
澹台烬从珠子中看见,那少女是如何走过许多地方记录下这些,准备将来在仙门面前,为他找一条生路。
他神色冷漠,重羽不知道他有没有动容,焦急道:“重羽没有骗你,甚至苏苏离开的魔域的时候,依旧在想带你离开。她生来灵胎,修炼无情道却至今没有成神,你知道为什么吗!”
神女的外在最是冷漠,一如澹台烬幼时在梦魇中看见的琉璃象。
可神女心中温柔,她对一个人动心,也是一生一世啊。
苏苏的灵魂被灼烧撕裂,她是凤凰族最后的血脉,至今无法真正成神,因为她也记得和你的那一世。
澹台烬的手顿住。
。
它是世间唯一有神智的神器,千万年只认一个主人。
曾经才入世的时候,鲁莽得让苏苏受伤,可是这么多日日夜夜,它渐渐明白了它该怎样好好守护她。
重羽都学会了要对她好,你为什么遗忘了呢?
澹台烬看着空中的苏苏。
她墨发长到腰身,眉间半枚昙花黯淡,护体法衣觉察到危险,裙边慢慢变成金色。
“说完了吗?”澹台烬冷冷地问,他一手握住重羽琴,另一只手猛然将苏苏推入死门。
少女落入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重羽化作一柄滚烫的利剑,挣脱澹台烬的手,毅然追着苏苏落入死门里。
澹台烬掌心被它灼烧得通红,他收回手,面无表情看着自己手掌,掌心顷刻间完好如初。WenXueMi.Cc
娰婴说:“可惜了,这琴竟然是有神智的神器,竟然和黎苏苏一同葬在了死门。”
玄衣魔君薄唇冷冷吐字:“九转,封!”
九转玄回阵疯狂运转,数十道黑色魔印全部打入死门之中。
他亲自将她封印在死门里,从此以后,她将在死门里永不见天日,直到身躯化作魔脉。
澹台烬拂袖,再没有看死门一眼,走出禁地。
他看向空中:“他们来了。”
娰婴跟着走出来,不知何时,血鸦消失不见,守卫魔域的魔将领们统统失去了消息。
对于从上古存活至今的妖魔来说,这个场面和万年前别无二致。
娰婴皱眉:“魔君,他们来了,可是九转玄回阵吸收的灵气还不够,即便投入四枚珠子,也不够开启同悲道。”
她最了解这些仙与神。
在魔神面前,他们纵然弱小,可是悍不畏死,上古魔神便是死在了他瞧不起的众神手中。
若他们全部豁出命去毁九转玄回阵,同悲道需要的魔气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够。
黎苏苏被带走,让仙界的人提前攻入魔界。
澹台烬弯唇:“对我们来说,他们来得恰是时候。”
娰婴惊讶道:“是魔君故意放他们进来的?”怪不得,许多魔将的实力并不弱,不会轻易让仙门的人长驱直入才对。
澹台烬没有否认,凭空打向空中。
空中波纹一闪,渐渐出现许多身影,为首的是衢玄子,他的身后,许多白须白发的长老们,个个神情凝重地看着他们。
隐藏起来的强大妖魔,全部悄无声息出现在澹台烬身边。
澹台烬眸光落在衢玄子身后,另一群人身上。
他们穿着青白衣衫,腰间纹了鱼纹。
比起其他仙界大能,他们大多是年轻稚嫩的面孔。
澹台烬一一扫过去,有曾经教他温习经书的师兄,帮他洒扫的师兄,也有为他做新衣裳的师姐。
他们曾教他为人处世,君子仁义。
逍遥宗最是爱好和平,如今个个背上剑,红着眼眶看着他,恨不得杀他而后快。
澹台烬一早就知道,杀了兆悠仙君那一刻开始,就会有今日。
为首的,是藏海。
昔日笑呵呵像尊弥勒佛一样的男子,握住拳头冷冷看着他。
澹台烬道:“师兄,别来无恙。”
这个人啊,当他从鬼哭河中被救起,是藏海亲自为他剜去腐肉,每日小心翼翼来上药,一照顾便是一百多个日夜。
藏海絮絮叨叨陪着澹台烬说话,以为澹台烬是凡人,每日便不辞辛劳为他做饭。
这些都是他昔日的同窗。
一起偷偷喝酒吃肉,一起跪过思过崖,一起习武练剑。
好几年的光阴,他们是他生命中第二种意义的“荆兰安”。
第 124 章 觉醒
藏海剑指澹台烬,红着眼眶道:“师尊这一生,活得光明磊落,他心善仁慈,把你当成亲子,我从没见他对旁人这样好过。他为你疗伤,带你领略逍遥大同道,传你修为,赐你法器,叮嘱我们要好好保护你,不让你陨落。”
“我的“好师弟”确实没有陨落,你堕落成魔,亲手杀了师尊,将他仙躯用真火焚尽。”藏海字字冷硬,紧紧握住剑柄,“沧九旻,你弑师叛祖,杀害凡人,戕害仙门,这些罪名你可认?”
澹台烬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讥诮道:“认罪?天地万物本是同等,凭什么我妖魔道要低人一等。你们杀魔是惩恶除奸,吾等杀仙便是天理不容。同为上古而生,仙魔被供奉,享世间灵脉,开山创造宗。吾道魔脉被毁,众妖被镇压在荒渊,化作骷髅白骨。藏海,你告诉我,这是哪门子道理?”
藏海咬牙:“冥顽不灵!妖魔杀戮害人,为天道不容。”
“天道不容……”澹台烬咀嚼这几个字,张开手臂大笑道,“既然天道不容吾族,那逆了这天道又如何。”
藏海说:“你执迷不悟,今日藏海在此立誓,逍遥宗众人哪怕灰飞烟灭,也要将你挫骨扬灰,告慰师尊之灵!”
澹台烬笑罢,带着森然魔气的眼看向众人。
“自吾诞生之初,天道就不允吾存活。天道既然不公,那吾今日让你们看看,这六界力量为尊,道由吾来创,六界归吾,苍生成吾的奴仆!”
是啊,凭什么呢,凭什么他生来注定就是天煞孤星的命。
凭什么他想要一口吃的,得跪下学一条狗朝着宫女们摇尾乞怜。
这一生,爱他的人在他手里死去。
他唯一遇见、以为的温暖,心中只有苍生,来他身边留下一场让他痛了五百年的骗局。既然她从来不稀罕他的情,那她便和她爱的苍生一并去死吧。
“摆阵。”藏海下令道。
他身后逍遥宗的弟子不知何时人人手中拽着一条青色丝线,M.wenxuemi.cc
丝线带着冷冷的光,割裂空气,锁在澹台烬周身三十二处,藏海手中拿着一支碧杵。
澹台烬看着束缚住自己的丝线,舔了舔唇:“碧炎碎骨杵?”
很早以前,他听兆悠说过,逍遥宗只有一件诛杀门中叛徒的仙器,碎骨杵会把人的骨头一寸寸碾碎,逍遥宗人人慈悲,从不用碧炎碎骨杵杀人。
“孽障,受死!”藏海飞掠过去,手中碧杵直直刺向澹台烬眉心。
碧杵抵在澹台烬眉心,仿佛刺向一处铜墙铁壁,无法寸进分毫。
澹台烬大笑,手握成拳,身上青丝寸寸断裂。
他握住碧杵,掌心魔气蔓延,碧杵上如同被冰冻结,出现裂纹。
谁也没有想到,澹台烬竟然已经修成了世间法器不伤的魔神之躯。
逍遥宗弟子大喊:“藏海师兄,小心!”
然而哪里来得及,藏海眼见破釜沉舟的一击不成,要退回去,却被澹台烬冷冷掐住脖子。
澹台烬手臂举起,邪意肆虐。
“既然主动找死,吾成全你们!”
藏海嘴角溢出鲜血,眸中带着无尽恨意。
澹台烬伸手,血红斩天剑无声出现在他手心。
“师兄,可有遗言?”
说是这样说,下一刻,斩天剑已经贯穿了藏海身体。
藏海大睁着眼睛,身体寸寸化作黑色飞灰。
临死前,藏海的目光看着澹台烬,昔日他最疼惜的小师弟,额上魔纹蜿蜒,一双眼残忍冷酷。
“师兄!”
“藏海师兄!”
:“九转玄回,休门,开!”
藏海化作的飞灰落入阵中,连魂魄也一并成为九转玄回阵的养料。
澹台烬轻声说:“多么深厚让人感动的同门情谊,你们也去陪他罢。”
他飞身上半空,魔气把他玄色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屠神弩被澹台烬拉开,玄色箭矢化作万千黑影,朝着逍遥宗众人而去。
他们一个又一个倒下,魂魄消散。
九转玄回阵中饕餮妖魂掠过,如同一张贪婪的嘴,将所有人全部吞噬。
衢玄子等人只险险救下几个逍遥宗小辈。
逍遥宗幸存下来的人均仰头看着天空中那人,浩然魔气之下,他红瞳墨发,陌生残忍得令人心惊。
再也没有半点儿小师弟的影子。
清谦长老沉声说:“掌门,不好,他在用逍遥宗众人来祭阵。”
可玄回阵已大成,怎么会还需要祭阵的人呢?
难道他要唤醒更可怕的东西?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偏偏下一刻,那双红色魔瞳回眸,盯上了他们。
“现在,轮到你们了。”
苏苏一路下坠。
“死门”的罡风割在她法衣上,法衣出现一条条碎痕。
重羽化作一个冰蓝色的茧,裹住她。
死门像一个无底洞,无处可倚靠,没有光线,没有声音。文学迷
苏苏心口被魔矢射穿的地方,金色化作流光,一点点消散在“死门”里。
苏苏不知道她下坠了多久。
或许是一天,或许是一年,再或者,百年也已经过去了。
周围好安静,比她才诞生的时候还要安静。
苏苏有个从未对人说起的秘密,她想不起诞生之时的事情。按理说生来灵胎,早该有记忆才对。
可是她什么都不记得,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水汽氤氲的天池,那便是记忆伊始。
她的记忆就是不完整的。
“死门”终于落到底,它像一口压抑的棺材,把苏苏封印在里面,一点点耗尽她的生机。
重羽能护住她的肉体,却无法护住她的魂魄。
见她始终无法醒来,重羽也一并安静下去。
“死门”中并无生路,苏苏魂魄和骨血早晚会被碾碎,而它作为世间最后的神器也将永世封印在这里,此后永不见天日。
重羽沉寂着,失去了所有光芒。
一片寂静中,苏苏似乎听见有人在轻声唱歌。
她睁开眼,看见一片白光。
那片白光之后,有什么东西呼唤着她,引她过去。
苏苏穿过白光,缺失的记忆如同碎片,渐渐拼凑起来。
画面变得清晰。
一群人低声讨论着:“神魔大战在即,帝姬却产下妖王骨肉,这孩子是死胎,还有妖王血脉,留不得。”
有人抬手,凤凰神火飞出,灼烧莲台上一枚小巧的凤凰蛋。
神火碰到凤凰蛋之前,一个绯衣身影出现,护住了凤凰蛋。
“帝姬!”
才生产过的女子冷冷说:“我的孩子,没人能决定她的生死,凤凰族血脉凋零,数千年才有一个孩子诞生,纵有那个人的血脉,可她生而为神,神的命运,从来由不得你们任何人决定。”
她附身抱起莲台,走出大殿。
与她一并离开的,只有一枚上古勾玉。
那个明艳的女子去了一个神秘山谷,把凤凰蛋留在那里,她自己踏遍六界,每次归来都会带来一些东西,有时候是蛇灵果,有时候是补魂石。
为了寻这些上古消失的珍宝,她把自己的力量融入勾玉,逆天改命穿梭时空,变得越来越虚弱。
直到有一日,凤凰蛋终于有了生命波动。
高兴地流泪道:“娘就知道,吾儿一定会活下去。”
她留在谷中的时间多起来,偶尔给没破壳小凤凰温柔唱歌,后来有一日,她无法填补的时空间隙出了差错,捡到一个凡人小女孩。
女子动了恻隐之心,把她带回谷中,又用自己的神笛为女孩指一条路,送女孩回家。
苏苏看着画面里的小时候的叶冰裳。
叶冰裳拿走了父亲给母亲的护心鳞,和带着他爱的情丝。
直到死,凤凰帝姬也不知道那个人的情意。
许久以后某一天,山谷的花突然凋谢,女子全身是伤回来,抱起凤凰蛋。
“小苏苏,那个人死了,我也陪不了你多久。情情爱爱太苦了,世间男子薄幸,最苦的是女子。”
“娘逆天改命,屡次穿梭时空,如今神魂具散,再也看不见你长大。为了让你平安诞生,娘最后能为你做的事,是把你体内相冲的血脉封,若你不能浴火重生,你便做个普通修士,安好过这一生。若有一日,你渡过劫雷,封印解开,你重回凤凰神体,想起这段过去,你要知道,娘很爱你。”
某一日以后,她再也没回来,在莲台中陪着小凤凰蛋的,只有一枚色泽通透的玉。
它什么也不会,只能穿梭时空,没有力量,连穿梭时空都做不到了。
被封印的小凤凰蛋等了一年又一年,许多年后,山谷有修士突然闯进来。
是青衣玉冠的衢玄子。
衢玄子认出勾玉,想起了曾误入时空的那位神女。
他修道一生,唯一心动过的人。
勾玉高兴道:“是你啊,你能带我的小主人离开吗?她很乖的,很好带。”
衢玄子心中万千感触,失笑道:“在下不才,愿意试试。”
阴冷暗沉的“死门”漆黑一片,化作茧的重羽感应到什么,突然震颤起来。
它护住的茧中,少女体内不断消逝的金色碎光突然停滞。
盈盈白光朝着少女身躯涌去。
暗沉的死门中,无数劫雷汇聚,紫色雷电生生照亮整个“死门”。
竟然是九九八十一道渡劫成神的雷!
重羽被迫松开苏苏,化作一把箜篌,落在少女身侧。
所有劫雷朝着苏苏而去。
苏苏识海中,碎片合成完整的画面,被封印的万年前记忆,并着她的血脉一起觉醒。
逼仄的“死门”中,八十一道劫雷,全部劈在少女身上,又悄无声息被灵台的无情道化解。
过了许久,紫雷终于停止。
劫雷中央的苏苏睁开眼。
她眉心昙花盛放,瞳孔变成金色,白色法衣寸寸变得火红,凤凰神火照亮整个死门。
所有的黑暗消失不见。
她注视着罡风凌厉的“死门”,伸出手,道:“重羽。”
重羽顺从地化作一张箜篌,落在她的掌心。
原本重羽琴黯淡的色彩,在碰到她手的一瞬重新迸发出明亮的光。
苏苏一步步往前走,凤凰神火在她足下蜿蜒,指引出一条明亮的路。
她眸中淡漠,抬起手,撕裂了整个“死门”。
苏苏纤长的手指拂过重羽,“死门”在她身后如被撕破,寸寸剥落。
坚不可摧的死亡之地,在她掌下犹如脆弱的画纸,不堪一击。
重羽安静臣服,不发一语,真正变成一件战斗的神器。
隔了数万年。
它终于再次见到了,上古神凰血脉的遗孤,这世上真正配使用它的人
万年来最后一个神。
她走出被毁去的死门,那个人亲手把她推进去的地方。
第 125 章 【be线结局】上
逍遥宗弟子被澹台烬杀了大半,灵魂也一并被吸入九转玄回阵,眼见饕餮几乎要凝成实质,衢玄子知道退无可退。
今日澹台烬为了祭玄回阵,大开魔域让他们进来,死的人越多,玄回阵上魔气愈浓重。
衢玄子与诸位长老孤注一掷,化作数道流光,倾尽千年修为,分别朝八个方位攻去。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毁!”
澹台烬满手鲜血,凌空俯视着他们,他玄色衣衫被染得暗沉,其余仙门中人纷纷祭出法器,想要阻挡澹台烬片刻,帮助衢玄子等人毁九转玄回阵。
空中魔君似乎被桎梏住,没有动弹。
可澹台烬的唇角却冷冷扬起,丝毫没有玄回阵即将被毁的慌乱。
衢玄子等人手中仙剑刺进八个方位,玄回阵颤了颤,隐隐有散去的迹象。
远处的众人还没来得及高兴。
清无突然说道:“掌门,不对劲,那个阵法似乎活了!”
果然,衢玄子蹙眉看着眼前这一幕,玄回阵九扇门飞速运转起来,魔气反倒越来越浅,仿佛有个什么东西把玄回阵上的魔气全部吸走。
“怎么会这样?”
电光火石之间,衢玄子突然想起一段十分久远的记忆。那时候他刚修道不久,修为低下,误入他时空明艳的神女笑道:“小道士,你可知对于万年前的神灵来说,什么事最可怕?”
青衣小道士衢玄子垂着眉眼,谦和道:“在下猜,可是魔神不灭?”
神女摇头:“非也,万物制衡,神难诞生,魔神更难诞生。一旦有魔神的存在,倾尽仙神之力,定能镇压。可若世间规则改变,对于六界来说,才是真正的灾难。”
那个时候,弱小生灵不存于世,全部死在不允许他们存在的“道”下,人人变成弑杀的怪物,六界皆妖魔,只靠力量杀戮掠夺天地间的资源。
体魄强大的凡人将沦为妖魔手中奴仆,活下来的仙也仙魂散去,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青衣小道士凝重地说:“您的意思是把六界变作炼狱,邪祟与妖魔在其中生存?”
神女笑道:“对,吾等崇尚善良谦爱,生灵共存,识乾坤之大,怜草木之青。但那个世界,需要不断杀戮与邪恶堆积,掠夺弱者的生命修行活下去。如今的天道下一切美好的东西不存,天地荒芜,生灵寂灭,寸草不生。但还好,这样的道永远不会问世,魔神已死,再无人可开启。”
神女论道时说给他听的言语,此刻在脑海中闪过。
衢玄子心中一沉,喊了一声:“快走!”
这是个阴谋,九转玄回阵吸收这么多灵气,是想要抚育另一种道的诞生。
他们死的人越多,开启那个道就会愈快。
“嗤,终于发现了啊。”一个带笑的声音响起,只见方才还被“束缚”的澹台烬不知何时落入玄回阵中。
“可惜了,今日都别想走。”
血红的斩天剑落下,滚滚煞气冲向坐在惊门的清无。
清无的结界被无声斩碎,他大睁着眼,化作一团白色的气,汇入九转玄回阵中。
只要一剑!澹台烬竟然这样轻易地杀了一个化神后期的长老!
无声的恐惧在众人心里蔓延,比这样恐惧更甚的,是魔气浅的几乎要消失不见的玄回阵。
它把魔气渡到了哪里去?
终于。狂风吹起,玄回阵上方的苍穹裂开了一个口子,有什么东西似乎要横空出世。
裂痕带着可怖的吸力,似乎要将众人的魂魄全部吞噬进去。
修士们次第倒下,魂魄开始被生生蹍碎,有人忍不住痛苦出声。
娰婴喜道:“魔君,同悲道要问世了!只差四枚神珠。”
羽,乾坤同悲!”
四枚神珠交汇在空中,澹台烬托举起它们,嵌入苍穹。
明亮的天空渐渐被灰色替代,六界像是褪了色的幕布,人间溪水停止流动,化作滚滚岩浆,花朵枯死,成为黄沙,飞鸟从天空中落下,散成尘埃。
冥界之门被强行打开,鬼哭河中无数厉鬼凄切哀嚎。
饕餮嚎叫一声,想挣脱洗髓印而出,冲向繁华人间。
同悲道开了!
衢玄子眼睁睁看着灰色雷电下那人,澹台烬魔瞳冰冷,魔纹蜿蜒在额上,他高高在上,俯瞰众生挣扎。
一如他所说,六界沦为他妖魔道的奴仆。
修道之人无愧于心,纵然他和诸位长老掌门毁去玄回阵,可是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重新封印同悲道。
万年了,世间再无神灵。
他闭上眼,静静等待魂魄消逝。修士这一生太漫长了,漫长得他几乎忘记修道最初,自己的初心是什么。
裂痕越来越大,苍穹彻底破碎之前,天幕如同最后的黎明。
却就在此刻,大地翁鸣,原本九转玄回布阵的地方,像是被生生打破,魔气散去,一个红衣女子赤足走出来。
衢玄子睁开眼,恍惚间,他以为回到了数千年前。
那时候凤凰族最后一位帝姬也是如此,墨发如瀑,绯衣似火。
与眼前的少女尽数重叠。
她从死门的方向走出来,手中握着重羽箜篌,周身业火如昙花开放,业火四散后,九转玄回阵顷刻化作废墟。
她伸出纤长手指,点在想要逃向人间的饕餮头上。
饕餮凄厉嚎叫一声,化作黑色碎片。
少女眉心缀着白色神印,金色的瞳仁注视着周围一切。
渐渐荒芜的天地、狂欢的妖魔、仙人们失去魂魄的躯壳,以及空中那个邪戾的玄色身影。
衢玄子远远看着她,曾经在他眼前稚嫩破壳的女孩,终是回归本源,渡过神劫,破除封印。
娰婴不可置信说:“你……你,初凰?不,初凰已经死了。”
那个倔强如火的帝姬,已就湮灭在很久以前。
娰婴后退一步,猜到了她是谁。
娰婴曾是妖王的下属,后来跟着妖王追随魔神。
万年前,若不是妖王爱上神女最后叛变,魔神便不会死。
竟然是那个人的孩子!上古最后一个神,凤凰一族最后的帝姬,万妖之王和初凰的血脉。
少女转眸看向她,手指搭在琴弦上,娰婴连忙拿伞去挡。
可惜旱魃死而复生,早没了上古初生时的强大,琴波蔓延之处,业火烧上娰婴的身影。
“啊!魔君救我,魔君救我!”
澹台烬回头,看着步步朝他而来的少女。
魔气吹动她绯色衣角,万物皆为他俯首,只有她跳脱出同悲道带来的可怖压迫,对上他的眸光。
他冷冷注视着她,举起斩天剑。
神女金色的瞳看向他的手,澹台烬握住斩天剑的右手沾满了鲜血,斩天剑红得剔透,饮足了修士的血。
“你成神了又如何?”澹台烬森然笑着说,“上古神灵尽数陨落,就凭你,也想杀吾?”
苏苏轻声道:“你现在看起来,可真是陌生。”
他敛住嘴角的笑意。
“陌生?不,是你从来不了解吾。”
眼前的人与记忆中神女像完全重合,五百多年过去了,连澹台烬都没想到,他舍弃了自己的情丝,竟然还是记得眼前这个人的眉眼。
她俯视看他的目光,岁岁清冷不变的神情。
然而过去那般让他生畏的冷硬神情,却在此刻渐渐柔和,他看见她略微扬起唇角,比曾经每一刻都温柔。
我了解。”苏苏轻声道,“我知道你存活多么艰难,我见过你被人耍弄,穿上女装,自己缝补衣裳,期盼下雨有雨水喝。”
“我见过你敏感,脆弱,你的苍白无助,和不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的毅力。你认真地观察旁人的神情和动作,模仿他们的喜怒哀乐。你羡慕萧凛,羡慕庞宜之,甚至羡慕过街头叫卖的小贩。”M.wenxuemi.cc
“我见过你是多么青涩而炽烈,不顾一切地爱着叶夕雾。”
他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神女明透的眼中渐渐涌出泪水:“可我也见到了六界破碎,血流成河。爱叶夕雾的澹台烬死在了那个时候,一并消散在我的心中。神永远在聆听众人的愿望,澹台烬,你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吗?”
情丝没了,澹台烬的心里空荡荡一片。
身后便是同悲大道,他要的一切唾手可得。
不论是什么,他都不在乎。如她所说,喜欢她怜惜她的那个废物已经死了,她的爱恨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斩天剑的剑光如流影,朝面前的神女刺去。
苏苏不闪不躲,甚至没有祭出重羽。
一片魔气之中,她手中缓缓凝出一块黑曜石般的灵骨。
灵骨缚住澹台烬的四肢,生生把他扯开。
他抬眸看向那块黑曜石色泽的灵骨,咬牙道:“我的邪骨。”
“魔神一辈子,只有一个软肋。五百年前,我用神髓换你邪骨,勾玉悄悄告诉我,即便有了神髓,邪骨一灭,你依旧会灰飞烟灭,于是我藏起它,把它封进灵魂中。”苏苏伸手,抚上他的脸,“所以即便有了无情道,我也成不了神。”
因为我的羁绊,是曾盼你好好过一生。
我答应过你,保护你啊。
澹台烬手指颤抖起来,连他都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空得可怕的地方,会有密密涩涩的痛,传遍四肢百骸。
“而今日,我想,我再也没办法保护它了。”
苏苏轻轻拥住澹台烬:“每个人一辈子,都有不想做但是必须要去做的事。曾愿你和凡人一般活一生,却不得不在你心上钉上六枚灭魂钉。我想要你活着,但我的存在,生来便是为了你的死去。”
苏苏拥着他,与他从无尽苍穹中一并坠下。
业火焚烧着他们,他觉得痛,又觉得温暖。
魔神并不会有泪水,所以当他的血一滴滴落在她肩膀时,他并不知道,苏苏却看见了。
她看见他的血泪如珠,一颗颗坠落。
苍白的少年满脸血痕,低声开口:“黎苏苏,这一辈子好辛苦,可我不想死。”
“我知道。”她闭上眼,掌心白色神光捏碎手中邪骨,“别害怕,这次不再让你一个人了。”
我的愿望,是当年在城楼之上,捏碎邪骨,与你一同消散在五百年前。
纵然生而为魔神,注定永远不会有来生。
邪骨碾碎的那一刻,澹台烬的身躯一点点消散在她怀里。
神魂俱灭,业火燃尽一切孽障,从此世间再也没有他的影子。
苏苏握住斩天剑、屠神弩和洗髓印,注视着灰色的天幕。
不知魔神和我,够不够殉同悲道?
苏苏化作一只火红的凤凰,朝着苍穹裂痕而去。
浓烈魔气散去,人间不知什么时候,原来已是黄昏了。
万物有一日会再次生长。
春天也有一日会重新到来,而黎苏苏和澹台烬,却是永远消散的曾经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be线结局上,明天更be线最终大结局下,和关于男主的真相。
如果强烈想要be的,建议看到明天就不再往后看。
紧接着后面是he线,颠覆性反转,所有伏笔的揭露。真正意义的结局是he,因为不是两条支线,是连着往后写的。
第 126 章 【be结局下】
澹台烬的灵魂散入同悲道中。
苏苏也朝着苍穹之上的裂痕飞进去。
娰婴见了这一幕,顾不得自己被烧伤的躯体,疯了般扑过去:“不,不可以!”
妖魔被镇压数万年,世间气息守恒,六界灵气浓郁,魔气便浅淡。
她再也不要沉眠在冰冷的海底,也不要旱魃的子孙成为不容于世的怪物。
妖魔凭什么不能存活于世间!
她娇美的面容褪去,头发枯槁,变成青面獠牙一张脸,飞到苏苏面前。
惊灭见了,也咬牙一并阻拦,魔君大人死了,可是同悲道已开,只要苏苏不殉道,再等片刻,六界就是他们的六界。
兴许所有妖魔都这样想,凡是有修为的,都拼尽性命阻止苏苏。
苏苏眸中映出这一幕。
无数妖魔含着泪,明知不可能与上古之神对抗,依旧前赴后继朝她而来。
凤凰业火之下,他们有的被焚尽,其他妖魔见了,依旧悍不畏死,化作黑雾飞过来。
苏苏心中悲悯。
上古妖魔生于蛮荒之地,神明降生在灵气充沛的神域。现世妖魔被困荒渊万年,修士受人间香火诚心供奉。
妖魔们的魔域寸草不生,于是想要这秀丽天下为他们所有,让他们自由。
可即便要想生存,并不能用赶尽杀绝的杀戮来造就。
苏苏没有回头,她带着几样魔器,径自飞入同悲道,凤凰眸中,看见里面永远的黑暗。
这一次心中却很平静。
然而当靠近同悲道,里面光芒大盛,把苏苏推了出去。
凤凰转变成红衣神女,她感知到了什么,看着眼前这一幕。
妖魔们怔怔看去,道:“魔君!”
“是魔君的力量!”
“同悲道”彻底被打开,澹台烬身死道消并没有阻止“同悲道”的开启。
然而眼前“同悲道”和所有人想的都不一样。
浩荡仙灵之气与混沌妖魔之气倾涌而出,流向山川大地。
同悲道原本贪婪吸收世间灵气,此刻如同一个漏斗,尽数还予六界。
同悲道自上古留存,吸收了数万年的灵气啊!此刻灵气倾涌而出,是从未有过的震撼力量。
这一幕倒映在苏苏眼睛里,整个世界流光溢彩。
万物开始生长,溪水流动,百鸟回归。
苏苏看着眼前这一幕熟悉的山河画卷,颇为失神。
五百年前,她在澹台烬面前祭出苍生符,带他看世间最祥和美丽的画卷。
画卷映入少年怔然的黑眸中,那一年她笑看他,愿他懂得六界之美好。
今日他把这幅秀丽画卷尽数奉还。
四枚消散的神珠化作流萤,落满尘世。
幻颜珠借由“同悲道”的灵气模拟出一具局身体,聚生珠凝聚同悲道中涌出的灵魂,贪狼珠引灵魂回归躯体,开阳珠赋予他们生气与记忆。
娰婴跌坐在地上,喃喃道:“这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会有人能改动上古另一种道?
她终于明白过来澹台烬在做什么,他知道同悲道无法毁去,即便这次封印了,再过万年新的魔神诞生,依旧会开启同悲道。
于是他入魔域,堕魔道,收集神珠,引万物之灵。
他曾经可以吸取别人的力量为自己所用,便以此办法掌握同悲道,彻底放出这些年被同悲道吞噬的灵魂。
地面上,藏海睁开眼睛,逍遥宗弟子们也有了意识。
死在九转玄回阵的人全部回到世间。
这五百年来因为妖魔降世,被杀死用来祭奠同悲道的凡人,在街道上醒来,疑惑地看着彼此:“发生了什么?”文学迷
屋门被打开,有小孩欢喜的声音:“爹爹,娘亲,爹爹回来了!”
白发苍苍的老人抱住归来的孩子失声痛哭。
混沌妖魔之气流向破碎的魔域,强行引着妖魔回归,惊灭扶着娰婴,他们转眸看着这片开满夜昙花的土地,广袤的山川,横生而出的魔脉,久久失语。
惊灭不可置信地低声道:“这是,属于我们的地方?”
一切安静下来,红衣神女依旧站在原地。
重羽轻声道:“苏苏。”
别看了,你已经看了许久。
只除了一个人。
苏苏望着闭合的裂痕。
他呢?为什么不回来?
她望着日暮黄昏,依稀见到初遇时澹台烬的样子。
少年披着玄色大氅,他眼尾低垂着,瘦弱,苍白,凉薄。
这一次他没有朝着她而来,而是渐渐消失在天地间。
就在重羽以为苏苏会一直看下去的时候,苏苏转身,走向那片开满昙花的魔域。
苏苏知道,等不到他。今日即便她不来,澹台烬依旧会选择殉同悲道。
稷泽守荒渊万年。
黎苏苏此生守着魔域,护六界无恙。
直到她也消散那一日。
可是神的生命,多么漫长啊。
花开花谢,人间又是一年。
大雪纷飞的冬日,白衣仙君背着剑,叫住前面的人:“扶崖,别再往前了,前面是妖魔界的界碑,你过不去。”
月扶崖回头,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他低声说:“已经快一百年了,我想要师姐回来。”
公冶寂无垂眸:“苏苏镇守妖魔界,不会轻易离开。”
月扶崖咬牙:“你当然不会惦记她,你有了摇光,就不会再在意她。世上最后一个神,就活该万年岁月,镇守在冰冷的魔殿吗?”
公冶寂无静静看着他,偏灰色的瞳落满悲哀。
月扶崖握拳,低声道:“抱歉,师兄,我……有些失控。”
一百年了,他年年来此,可是魔域的门从来不曾为他而开。其实月扶崖知道,公冶寂无也年年来。
只是这些年师尊无力再打理衡阳宗之事,一切只能由公冶寂无打理。
人人都知道,公冶寂无是下一任衡阳宗掌门。同悲道打开,放回了所有因他而死的灵魂,饶是如此,公冶寂无依旧日日去做善事,师尊说,千件善事,可重回内心宁静。
摇光陪着他,从衡阳仙山到人间。
公冶寂无并不会比月扶崖好过多少。
月扶崖闭了闭眼:“师兄,对不起。”
公冶寂无抿唇摇了摇头,他抬眸看着眼前的界碑。这百年来,凡间再无妖魔横行,只有些开了灵识,才修成人性的小妖。
仙门百废待兴,总会恢复成昔日的模样,人间一片和乐。
什么都好,只有一点不好。
从同悲道汇入世间那日,他们谁也没有见过苏苏。
世人都知道,有位毓灵神女守护着他们,可对于月扶崖来说,他失去了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
“她不该留在魔域。”月扶崖说,“神女飞升,该去神域。”
公冶寂无说:“她留在魔域,会安心些。毕竟这是那个人留下的一切。”
提起澹台烬,月扶崖沉默下来,他冲公冶寂无颔首,转身消失在人间大雪之中。
公冶寂无看着眼前属于妖魔界的碑界。
“苏苏。”他淡淡一笑,说,“这些年我去人间,听了不少故事。夜里常常做梦,梦到一个叫做萧凛的男人。前些日,我回到六百年前人间夏国和周国旧地。万般都变成了陌生的模样,只有两处没多少变化。”wenxuemi.cc
“一为夏国将军府。百姓们说,那处府邸,曾住过叶氏几代上阵杀敌的将军,是永久的荣光,百姓们会记得英烈。”
“另一处,为曾经周国皇陵。”他轻轻叹息,“据说史书上无名的疯皇把最爱的人葬在了那个地方,他不许所有人打扰她的安息。”
人间积雪已堆积厚厚一层,几乎没过他的靴子,公冶寂无颔首,离开妖魔界碑界前。
他走了许久,一个披着白色大氅的女子撑伞走入风雪中。
她脚步轻盈,肩上落着一只蓝蝶。
“苏苏,你要去哪里?咱们出来了,阿宓mi,音同蜜会不会怕?”小凤凰才出生,弱唧唧一小只,引得重羽母爱爆棚。
“去看看故人,惊灭会照顾好阿宓。”她声音平和温柔。
“六百年前的故人?”
“嗯。”她笑笑,“也是过去的自己。”
重羽不再问,与她一同进入皇陵。六百年前澹台皇室的皇陵,空荡荡得荒芜。
周国都没了,自然无人驻守皇陵。
皇陵中煞气很重,凡人和除妖师都进不来这种地方。
它们不知死去多少年了,她久久注目,曾经竟是它们在镇守皇陵。
苏苏走过的地方,皇陵的冰冷被驱散,四周变得温暖起来。
她踏入最里面,看见一块灰色墓碑。
墓碑上落了灰,苏苏没有动用法术,用手轻轻拭去上面的灰。
上面雕刻的字迹清晰起来,重羽飞过去,盈盈蓝光照亮墓碑上的字。
苏苏弯了弯唇,启唇低声念:“澹台烬之爱妻,叶氏夕雾墓。景和二年,仲冬十五。”
蓝色的蝶飞向另一端,重羽惊讶道:“苏苏来看,这里还有一个墓碑!”
两个墓碑紧紧挨着,像是合葬。
苏苏转眸看过去。
那墓碑比起叶夕雾的墓要新许多,她的手抚上墓碑,缓缓蹲下来。
一层灰落下去。
她看清上面的字,手指顿住。
怎么会?
“叶夕雾之夫,澹台烬墓。”
连重羽都愣住了:“时间是……一百年前,上面写着是你亲手刻的。”
苏苏垂眸,心念一动,皇陵骤然亮起了光。
她神瞳看见墓碑之后,有一个妥帖安放的玉盒。
不知为何,她突然不敢触碰这个玉盒。
澹台烬离开已经一百年了,这些年,她作为一个尽职的神在活着。
她打开玉盒。
看见里面卧着一条金色的情丝,情丝旁边,是苏苏当年亲手串好珠串,一条剑穗,还有六百年前她赠予澹台烬的玉佩。
原来这些东西,全部在这里。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那条情丝,苏苏很早以前就知道,情丝会承载一个人所有的爱意。
因次得到父亲情丝的叶冰裳,便拥有让人爱上她的力量。
她手指触碰到情丝那一刻,一副画面在脑海中渐渐清晰。
一百年前,玄衣魔君孤身一人进入皇陵。wenxuemi.cc
他换上白色的衣裳,把眉心的魔印盖住,背着一把剑,干净得完全不像入了魔的模样,靠在她的墓碑旁为自己刻墓碑。
署名的时候,他写下由苏苏所刻。
他抬手,幻颜珠模拟出一个女子的形态。
“苏苏”笑着说:“剑穗我织好了,你要贴身戴着,这次一定要记得回来。”
澹台烬望着她笑,眼睛里很温柔:“好。”
“凡人们说,相思珠串诚心织就,我们就可以在一起生生世世,等你归来了,我们永久相伴,可好?”
少年墨发垂下,肤色近乎苍白到病态,轻声说:“好。”
苏苏抱住他,笑着说:“夫君,我相信你,你不是魔,你不是只会屠戮的怪物,苏苏在皇陵等着你,世人都不信你,我信你。”
他痴痴看着她,却不去触碰,只点头。
女子身形慢慢消散,澹台烬抚着墓碑,眼尾带着桃花色般的红晕,低声道:“我知道,你会爱我,你说相信我,你会等我归来。”
他餍足地笑,满足地像个孩子。
“我答应你,很快就回来。”
过了许久,他起身,离开皇陵。
人间的天幕是灰色。
干净的白衣少年重新变回玄衣魔君。
他温柔的眼睛冷酷下来,眉心魔印出现。
原来很早以前,他就知道他注定会死在同悲道里,他为自己刻下墓碑,假装是苏苏刻下的。
他亲手编织好苏苏没有完成的剑穗,假装是苏苏送给他的。
他沉浸在苏苏对他很好的世界里,从容赴死。
原来这一生,苏苏对他的好这样少,少到他连欺骗自己,都需要这般努力。
可是现实中,他没能等来她的信任和保护,魂飞魄散。她爱众生,他曾用极端的方式想留住她,后来渐渐明白,什么才是爱她的方式。
这场神魔战役,众生皆有了归属,只有一个人,永远消散在了天地间。
一个没有得到过感情的人,敏感而脆弱,亲手刻下墓碑之时,已经服输,他接受了世上无人会爱他。他知晓苏苏是妖王之女,把苏苏推入死门,让她斩断过往成神。
澹台烬把过往埋藏在皇陵中,他以为神是没有爱的,也不会为他这样的人落泪。
可这一刻,苏苏握着情丝。
本不该有泪的神女,望着昔日赠他的所有东西。
第 127 章 【he】小帝姬
距离那场仙魔大战已经过去一千年了,惊灭穿过横七竖八的魔殿,头疼地问:“她又闯祸了,人呢?”
魔殿内侍婢们纷纷摇头。
他走出魔宫,妖魔界蓝色的昙花灼灼盛放,惊灭穿行过昙花,一路拂过萤火虫,在丛林尽头找到了那个人。
她发上束着两个花苞,紫色丝带垂下,坐在树上。
一双白净如玉的脚丫沾满了泥,晃晃荡荡间,脚上铃铛儿清脆地响。
蚊子从她面前飞过,她眼也不眨,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把它捏死。
女孩约莫四五岁大,百无聊赖看着界碑处结界,小大人般叹息一声:“唉。”
惊灭看得好笑,走上前去,他捡起紫衣女孩落在地上的小鞋子,凌空而起,用一个清洁术帮她把白嫩嫩的小脚丫洗理干净,塞进鞋子里。
“帝姬怎么又来这里了?”
女孩转过脸,奶声奶气哼了一声:“是不是他们又找你告状了!那群没用的大笨蛋,就知道告状!”
她一张脸生得甚是乖巧可人,睫毛又长又密,龇牙看着惊灭,显得很是凶恶:“和你告状又什么用,你敢动我吗?”
惊灭说:“不敢动,不敢动。”
女孩手指抠着大树,心不在焉望着结界外面。
惊灭装作不明白她的心事,说:“北莱主呈上折子,说帝姬把他爱子埋进了沼泽中,还让小公子头顶开出了一朵粉色的花,他被救出去后,哭到了现在。”
女孩嘴角露出一抹嘲笑。
“那又如何?”
惊灭继续道:“半月前帝姬把灰熊精家的胖姑娘欺负地被赤炎蜂追,上月帝姬毁了南修主家的魔潭,上上月帝姬去鹤精家做客,差点把人家刚出生的子孙串起来烤了。”
女孩不耐烦地说:“不是没烤么?”
惊灭沉默片刻,说:“……倘若不是娰婴去得及时,小魔鹤已经进了帝姬的肚子。现在人人不敢邀请帝姬去他们家做客。”
换言之,小帝姬,你没朋友了,妖魔界的小孩都决定和你友尽了明白吗?
女孩扁扁嘴:“反正我也不喜欢他们。”
她眸色如紫葡萄,眼睛圆溜溜的,眨巴一下就带出水光。
如果不是知道这是个小魔女,惊灭还以为她委屈了。
“现在参帝姬的折子已经堆满了宫殿,等神女归来,帝姬会受罚的。”
女孩晃荡着小腿,不说话了。
她足尖踢了踢面前的结界,结界带出水一般的波纹,女孩邪气般捶了一拳,她小拳头粉粉嫩嫩,却含着万钧之力,可结界纹丝不动。
“烦死了烦死了!”女孩飞掠下大树,迈着一双小短腿撒气般地跑出这里。
惊灭顺着她先前眺望的地方看出去,无尽人间被结界阻挡,妖魔界之人出不去,外界的人进不来。
惊灭叹息一声,追上那个小团子女孩。
她也不回魔宫,眨巴着大眼睛,蹲在地上捅蚂蚁窝。
妖魔界一年四季鲜少下雨,蚂蚁被她扰得惊慌失措,四处奔逃。
小魔女邪恶地勾起唇,掌心一团幽暗的紫火燃起。
惊灭头疼地握住她的手。
“帝姬,神女会生气。”
“生气便生气,反正她也不管我。”她掌心的紫火熄灭,清凌凌的嗓音几乎吼出来。
惊灭失笑,果然在因为神女还未归来之事生闷气呢。
他蹲下来,眼前的小萝莉还不及他蹲着高,小小一只,脸蛋儿也是脏兮兮的。
一双眼睛里明明盛满了委屈,偏偏表现出来满满的桀骜和凶恶。
然而脸蛋还带着婴儿肥,哪里能真正变得“凶恶”呢。
惊灭说:“属下给帝姬说过,神女这次会晚些回来,她去的地方是冥界的鬼哭河,鬼哭河凶险,即便是神,短时间也无法寻遍里面所有的魂魄。”
澹台梓宓说:“可她都找了好久啦!每隔一百年,她就去很多地方,和凶兽打斗,去那个什么海,这次还去冥界。明明所有人都说,魔君早就魂飞魄散了!”
惊灭皱眉:“帝姬,不可如此,他是我等的君主,是你的父君。”
澹台梓宓眼泪再也憋不住:“我不要什么父君,我只要娘亲。”
许是觉得丢脸,又是小孩心性,阿宓捂着脸“哇”的一声越跑越远:“我没哭,我才没哭。”
等女孩跑远了,惊灭心中也觉得酸楚。
魔君逝去已经千年,这些年在神女的治理下,妖魔界一派平和,小帝姬是神魔血脉,成长很是缓慢,到了千岁,修为很高,可是心中依旧是需要爹娘陪伴的小孩。
坏了,从此每次神女归来妖魔界前,小帝姬都会去树上眺望。
这一次离说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三月,神女依旧没有回来,小帝姬暴躁不已,白日调皮捣蛋,晚上总是悄悄躲在被窝里哭。
惊灭知道她的心思,她越调皮,神女心里就越放不下她,留在妖魔界教育她的时间会长上几年。
惊灭和娰婴轮番照顾小帝姬,她是魔君的遗腹子,整个妖魔界唯一的公主殿下,所有人心中都心疼尊敬她。
神女一日没有放弃寻找澹台烬,妖魔界便存着希冀,盼魔君归来。
他的骨血化作魔脉,如今妖魔界魔气生生不息,有了生存的地方,妖魔才出生的小孩终于不用一生躲躲藏藏。
对于苍生来说,澹台烬是英雄,可是他从来不知道小帝姬的存在。
难怪阿宓会生气。
对她来说,那个从来没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人,总是剥夺娘亲陪伴她的时间。
她生而为神,尊贵无双,可是常常像个野孩子。
连捉弄灰熊精女儿,也是因为嫉妒别人一家和乐融融。
骨子里有魔君的血脉,小帝姬许多恶习难改。
妖魔界下第一场雨的时候,苏苏要回来了。
那日清晨,阿宓换上干净的裙子,乖巧坐在小板凳上,让魔族婢女为她梳妆,她生得好,集天地间钟灵毓秀,乖巧的模样让人心都化了。
几个婢女围着她团团转,还时不时喂她糕点。
阿宓坐在门槛儿上,眼巴巴的,那模样像谁家丢失的小猫。
娰婴走过来,面无表情看了她一会儿,觉得小魔女也没有那么麻烦讨人厌。
这孩子还是婴儿时就能看透她美艳皮囊下是一具枯槁的干尸,那双干净的眼睛如同照妖镜,让人烦躁。
可是此刻,看来看去,也不过是像只猫儿般的孩子。
阿宓很记仇,可她忘仇也快,看见苏苏那一刻,欢呼着抱住了苏苏的腿。
苏苏弯腰,抱起小小软软的女儿。
“阿宓近来可有闯祸?”
她把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娘亲,阿宓好想你!”
苏苏心头一阵柔软。
重羽飞过来:“阿宓有想重羽吗?”
阿宓脆生生说:“有!”
苏苏陪了她好一会儿,哄着她睡着。
女孩抱着她带回来的布老虎,爱不释手,睡觉都用小脸贴着它。
她捂住胸口,重羽担忧道:“苏苏。”
“嘘,阿宓睡着了,我们出去说。”
她走出魔宫,低咳两声,闭眼稳住神魂。
她为神,闯入冥界,寻遍鬼哭河,终于明白了澹台烬当年的感受。
鬼哭河的水又黑又冷,然而这世上最令人绝望的是,再也找不到那个人的影子。
凡人的魂魄消散后回到鬼哭河,可魔神消散后又会去哪里呢?
周国皇陵孤零零的坟冢,连一具骨架都等不到。
苏苏垂眸笑了笑,不语。
她拎着一盏灯,去偏殿处理折子去了。
她不在的时间,魔主们总会把妖魔界发生的大事写在折子里。
趁着阿宓睡着,她刚好把这些浏览一遍。
折子里许多关于阿宓调皮的闯祸,她撑着下巴,看得津津有味,对于苏苏来说,这也是女儿的成长。
她当然明白那孩子内心的敏感纤细,也知道阿宓故意做这些事情是为了留住她。
可是苏苏不能放弃寻找澹台烬。
如果连她都放弃了,澹台烬该怎么办呢?
苏苏这一次,留到了妖魔界的盛夏。
她在妖魔界的时候,阿宓是个真正端庄可爱的小帝姬。她的发髻一丝不苟,衣裙整洁干净,也不欺负别的孩子。
苏苏亲自做了记忆中人间的糕点,让她分给妖魔的孩子们,渐渐的,他们忘记了之前的不愉快,重新接纳了小帝姬。
小帝姬日日玩得脸蛋儿红扑扑的。
晚间,灵鸟送来信件。
窗外昙花开落,苏苏看完信件,是衢玄子的书信。
衢玄子道,澜沧海底有一种白香石,剧说可以造仙的骨架。
然而澜沧茫茫,海底甚至落了上古神器的危险碎片,即便是神去一趟,也存在危险。
苏苏心中重新燃起希望,不论如何,她一定会去一趟。
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小阿宓。
小团子脚踝系着紫色铃铛跑进来:“娘亲娘亲,看我今日收到什么。”
小帝姬兜住的裙子里,有各式各样的礼物。
重羽看见里面甚至还有妖魔们的獠牙,憋住了笑,不知道哪家孩子偷了父亲最宝贵的牙来讨好小帝姬。
紫色昙花的开落。
“娘亲总是看这些,惊灭和娰婴也喜欢看昙花。”阿宓说,“可是阿宓都看一千年啦。”
苏苏摸摸小团子脑袋:“对阿宓和妖魔界的孩子来说,这是生来就随处可见的景色。日月山川,永生不败的昙花,可是对于妖魔们来说,这是数万年的渴求,可是你的父君倾尽一切换来的祥和。”
阿宓闷闷不乐道:“阿宓才不要听和那个人有关的事。”
说是这么说,她耳朵就差竖起来了。
苏苏眼中漫出笑意,这口是心非的毛病,也不知像谁。
“因为父君,阿宓才有了现在的家,才是妖魔们尊敬的帝姬。”
阿宓鼓了鼓腮帮子:“别以为阿宓不知道,娘亲肯定又要离开了。”
苏苏点点她额头:“阿宓,若娘亲也放弃他的话,他永远也回不了家了。”
阿宓白嫩嫩的手指拽住苏苏衣结。
“那……那……”她心里也知道,父君挺可怜的,如果阿宓成了被娘亲放弃的人,恐怕心都要难受碎掉了,“那娘亲这次早点回来,不要受伤。”
“好,我答应你。”
妖魔界仲夏的清晨,惊灭如常接小帝姬去修早课。
结果大殿中空荡荡无一人。
“小帝姬人呢?”
按理说神女才走,小姑娘不会搞幺蛾子才对,会乖巧一段时间。
可现在人不见了,他闪身出现在结界旁,也没看见阿宓的身影。
这下连娰婴也开始焦虑地找,她气得头发都快抓掉了,灵光一闪:“去看看禁地的魔器还在不在!”
两人赶过去一看,属于洗髓印的那个地方,封印被破坏,石台上还有个小脚丫印。
娰婴咬牙:“这小混球,别让我们逮到她!”
小帝姬竟然偷了她父亲的洗髓印,打开结界跟着苏苏跑了。
这下可如何是好,别看娰婴平日恨不得掐死这个小捣蛋鬼,一出事她恨不得把惊灭都打一顿。
惊灭讪讪道:“她那么厉害,真跑去了凡间,不会有人能伤她的。”
娰婴吼道:“她是个孩子,相当于凡人五岁小孩你不懂吗?”
凡人最是狡诈,给颗糖就能骗走他们家无辜小孩。
惊灭也慌了:“那怎么办,赶快通知神女。”
苏苏前脚才出了魔域,后脚就得知女儿不见了,偷了魔器去人间。
她皱眉,也明白了事情严重性,顾不得去澜沧海,折身去凡间找女儿。
阿宓懵懂,心性和身体都是个小孩,虽然凡人无法欺负她,可是倘若遇见仙界之人,认出她身上的魔器就糟糕了。
洗髓印打开了结界,掩去小帝姬气息。
而另一头,大家找得焦头烂额的小姑娘从地上爬起来:“呸呸。”
她不会御剑,乘坐着变大的洗髓印逃出来,落地便摔了个狗啃泥。
研究了一千年如何逃出妖魔界,今日终于让她逮到机会了。
她昂首叉腰,小短腿爬上山坡。
她也要找父君,世上不仅只有娘亲不放弃父君,阿宓也没有放弃呢。
她走在人间街道时,逢人便问:“你知道我的父君吗?他叫澹台烬,很厉害很厉害。”
人人皆摇头,为小粉团子出色的容颜惊艳。
期间也遇见过几个眼神浑浊的人,那几人对视一眼,笑嘻嘻说见过,要带阿宓去找。
阿宓欢喜跟上他们,结果一个麻袋套住她。
“这女娃可真好看,卖到哪里都是天价。”
阿宓一听,气得磨牙,当即把所有人打了一顿。
众人反应不及,被一个能飞的小女孩打了满头包,还给栽种在了土里,只露出一颗头,痛哭流涕。
坏人,不知道她父君,还敢骗她!
“开花再放你们出来!”
阿宓只好自己找,她走走停停,飞到困倦。M.wenxuemi.cc
终于在黄昏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困,趴在一个小镇子镇口的树干上睡着了。
阿宓被狗叫声吵醒。
她低眸,看见几只大黄狗围在树下,凶恶地叫。
她好奇地瞅瞅,这些大黄狗和妖魔界的魔犬有些像,又不太像。
阿宓转眸,看见一个灰衣男子背着一些猎物,从树下路过。
她咬着软软的手指头,好奇偏头去看那人。
他很高,又高又瘦,像一支挺拔清冷的翠竹,灰衣并没有折损他身上的气质,是个在人群里一眼能看到的人。
阿宓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她觉得和惊灭、娰婴还有妖魔界其他人都不一样。
阿宓身上的魔器引起黄狗们的不安,一整个镇子的狗叫声几乎齐齐响起。
男子顿住脚步,若有所感,回眸看向“祸源”。
镇子口那颗古老大树上,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第 128 章 相见
男子抬眸看了她一会儿,从她漂亮精致的小衣裳,看到她足踝上系的铃铛,面无表情说:“不知道。”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走了好几步,男子皱眉回头,他放下猎物,捡起地面上的石子,赶走围在树下的恶犬。
恶犬狂吠一会儿,灰溜溜夹着尾巴离开了。
阿宓依旧在打量他,他生得很好看,对于凡人来说,是一种近乎靡丽的容貌。
高瘦匀称的身材,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肌肤,眼尾上挑,唇近乎嫣红。这样的相貌却并不显得女气,反倒有几分轻视世间的凉薄感。
男子冲她伸出手:“下来。”
他虽然不笑,阿宓却从他身上感知到了善意。
她以前听惊灭说故事,凡间的夜晚小孩是不能出门的,会非常危险,也不会有小孩子在树上过夜。
这个人在关心她。
她伸出短短的胳膊,落在他怀里。
抱住她的男子顿了顿,怀里的团子又香又软,仿若一个暖呼呼的面团。
他神情有几分古怪,把她放在地上。
小团子很矮,努力仰起头看他,那模样颇为可爱,也有些好笑。
“天快黑了,你爹娘呢?”
阿宓想了想:“娘去了很远的地方,父君……爹爹死了。”
魂飞魄散用凡人的说法,那应该就是死了。
男子沉默了片刻:“天黑以后镇上不安宁,你爹娘都不在,家里总有仆从,去找他们。”
小团子一看穿着就是大富人家的孩子。
她身上的璎珞圈和珠串均价值不菲。
阿宓摇头:“我离家很远很远了,这次要出来找到爹爹,把他一起带回去。”
他捡起地上的猎物,冷淡地应:“随你。”
阿宓好奇地打量他肩上扛着的猎物,是一只颇为瘦弱的鹿,鹿嘴上的血迹尚未干涸,滴答的血迹把地面沾染得濡湿,皮毛完好无损。
她自小便胆大,半点儿不觉得血腥,饶有兴致看了几眼,男子带着鹿离开了。
阿宓只好自己在镇上闲逛。
天色暗下来,家家户户亮起烛火。
阿宓嘟囔着:“惊灭说,凡人不能飞,也没有法术,所以我不可以在他们面前飞,会吓坏他们。”
她漫无目的走了许久,说来奇怪,心头有种奇异的羁绊和眷恋,让她不肯轻易离开这个地方。
阿宓边走边扳手指细数规矩:“也不可以闯进别人的屋子。”
镇子街头摇摇晃晃来了几个醉汉,阿宓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也看见了阿宓。
几个人同时呆了呆。
就在他们嬉皮笑脸准备过来的时候,月光下黑色的影子从身后笼罩住阿宓的身躯。
那几个人对视一眼,酒醒了不少:“是他,快走快走。”
阿宓低头看着自己小身板被笼罩,回头,身后站着黄昏时遇见的那个年轻男子。
他蹙眉盯着她。
阿宓眨巴着湿漉漉的眼,无辜极了。
许久,他附身把她抱起来:“别在街上晃荡,明日带你去官衙。”WenXueMi.Cc
阿宓乖巧点点头。
阿宓身上有一半魔的血脉,魔天生桀骜,臣服于力量。
她说不清这种感觉,即便是惊灭也不一定能让她听话,可是眼前这个人,让她莫名觉得亲近。
男子抱着她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处亮着烛火的屋子。
他把她放在板凳上:“坐着等我。”
没一会儿,他拎着灯笼进来,在桌子上放了一碗肉粥:“吃吧。”
小团子津津有味地吃肉粥,两边粉嫩嫩的腮鼓起,糊了半张小脸。
他靠在门口,眼神怪异地看着她。
他也不知今日怎么了,从来不管闲事,可是当看见小女孩被镇上恶犬围住,他忍不住把恶犬全部赶走。好不容易回了家,准备睡觉,心里却总不安宁,出门找人,还破格带了回来。
“白子骞。”
白子骞领她到一个房间:“这是我娘生前住过的地方,你今晚歇在这里,明日我带你去县衙。”
阿宓点点头。
过了许久,他伸手,把她小嘴上沾的饭粒拿掉。
阿宓抬头看着他,突然有几分眷恋的感觉。
如果她父君还在,会不会也这么温柔地对她呀?
阿宓躺在床上,棉絮是白子骞白日晒过的,带着阳光的气息。凤凰一族的幼崽成长缓慢,不比苏苏在壳中养了万年,破壳后百年便能成年,阿宓的成长徐徐渐进。
她并不需要睡觉,可是养成了睡梦中吸收灵气的习惯,很喜欢休息。
第二日天刚亮,阿宓听见窗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院子里似乎来了人。
阿宓趴在窗前看,看见一个穿着麻衣的妇人骂骂咧咧走进来:“白子骞,听人说你猎了一头鹿,这种好东西你也不知分些给我们家,还妄想娶我们家冬雁,鹿呢?”
白子骞冷冷看着她。
妇人见他不答话,已经知晓他是个什么性子,推开他,去他屋里寻。
“你以为你一个穷小子,读了几年书,就配得上冬雁了?不进京赶考,要功名没功名,猎来的东西也不知分与我们家。前几日李员外上门来提亲,我就该答应把冬雁许给他,也好过把冬雁嫁给你,跟着你过苦日子。”
白子骞冷笑了一声,没说话,冷眼看妇人无头苍蝇似的在院子里找鹿。
“鹿你藏哪儿了?”
妇人推开门,没找着鹿,结果看见窗口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
阿宓叉腰说:“鹿是他的,为什么要给你?”
妇人看看阿宓,又回头看白子骞,脸色一变:“好啊你,在外头都有这么大的女儿了!呸,你等着,我这就告诉我家冬雁去。”
白子骞一个人习惯了,差点把阿宓给忘了。
柳母一说,他这才发现阿宓的眉眼确实和自己有几分相似,他蹙眉。
柳母跑出门外,喊道:“这天杀的白子骞,在外头和野女人生了孩子,乡亲们来做证……”
白子骞冷道:“闭嘴,你再胡说试试!”
他抽出挂在屋外的弓箭,对准柳母。
柳母平日里泼辣,白子骞又一副冷淡厌世的态度,哪里见过他发火挽弓。
想到这人连黑熊都不怕,柳母立刻噤了声。
“你、你等着吧,我这就找里正评理去。”
常乐镇有个规矩,重承诺。
白子骞家当年还没有没落的时候,和柳冬雁指腹为婚,原是柳家高攀,后来白子骞双亲出了意外,白家飞速没落。
柳冬雁作为镇上数一数二的美人,柳母很希望女儿退婚,嫁个有钱员外。
可惜常乐镇这种地方,她敢退婚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一直拖到现在,柳冬雁都要十七了,还没让两人成亲。
柳母脸皮厚,借婚约为由,时不时上门来顺走些东西。
这回可好,若证明了白子骞孩子都有了,退婚理亏的人就成为白子骞。
白子骞收回弓箭,把屋里小女孩拎出来,面色平静端了热水出来给她擦脸洗手:“一会儿去县衙。”
阿宓稚声问:“白叔叔,她为什么说我是你女儿?你真的是阿宓的父君吗?”
白子骞看着眼前这张粉嘟嘟的小脸:“她胡说的,你不是有爹娘吗。”
小团子点头:“你身上没有魔息,不可能是阿宓的父君。”
“嗯。”他垂眸。
白子骞本来就要去县城,他昨夜已经处理好鹿皮和鹿肉,要带去县城卖掉。
这次还多了个小粉团子。
一路上白子骞见阿宓看什么都稀奇,小团子一双紫葡萄似的眸睁得大大的,惊叹不已。
他卖了鹿,牵着她的小手去县衙,可是看见“明镜高悬”几个字,他眸中冰冷。wenxuemi.cc
白子骞看着身边懵懵懂懂的小团子。
回不了家。
最后阿宓跟着他出门一趟,没被送走,反而得了几个小糖人。
阿宓窝在白子骞怀里吃糖人,觉得人间真是太好啦!
白子骞还给她买了许多小衣服:“以后每日我抽空带你去捡到你的地方,你家人应当会来寻你。”
毕竟这样的小粉团,不可能是谁家故意丢弃的。
阿宓叼着小糖人,含含糊糊说好。
对于阿宓来说,在他身边耽搁几日的光阴,只是修炼中眨眼一瞬。苏苏百年才会回去妖魔界,她有大把的时间找父君。
白子骞果然一连几日都陪着她去那颗树下等,可是没等来阿宓的家人,反倒先等来了柳冬雁。
柳冬雁不顾柳母阻拦跑出来,震惊地看着白子骞身边的阿宓,泪目盈盈:“子骞哥哥,我娘说的是真的吗?她真是你的女儿?”
因为小阿宓,镇上已经有了流言碎语,说白子骞在外头和别的女人生了孩子。
白子骞知道这些流言,嗤之以鼻。
此刻柳冬雁质问,许多人已经围了上来。
白子骞冷声道:“不是。”
“那为何她会住在你家里?”
阿宓见人群对白子骞指指点点,事情因她而起,阿宓说:“他没骗人,我叫澹台梓宓,我爹爹叫澹台烬哦!白叔叔在等我娘亲来接我。”
柳冬雁将信将疑:“真的吗?那你……爹娘去哪里了?”
阿宓说:“娘亲在很远的地方,爹爹死了。”
柳冬雁难看的脸色转晴,原来是个寡妇的孩子。文学迷
白子骞不可能会看上那样的女人,她放下心来。
第二日,柳冬雁上门来,带了一篮子野菜,恳切地说:“子骞哥哥,我娘说了,只要你给一百两银子做聘,或者考上秀才,就让我们成婚。”
白子骞在院子中擦箭,闻言笑了笑:“哦。”
柳冬雁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放下野菜,咬唇道:“我今年十七了。”
阿宓蹲在旁边看他们。
“家贫,并无一百两银子,柳姑娘另觅良人吧。”
柳冬雁眼睛都要气红了,她心中清楚,白子骞看着落魄,可他身手好,每次上山必定满载而归,这些年下来不可能没有一百两银子。
且她幼时曾去书院不小心听到,白子骞文采当属第一,他十三便有秀才水准,只不过不知道这些年为何不去参加乡试。
那些不如他的同窗,已有些成了秀才老爷。
柳冬雁看上他卓绝的容貌,还有无限潜力,可白子骞偏偏安于在小镇度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今还捡了个小姑娘在家里。
她要良婿,拿乔不肯嫁。
可她看中的人,偏偏不愿拜相封侯,远离庙堂,甘于做个普通人。
柳冬雁舍不得放弃他身上潜在的荣华,她知道只要白子骞愿意,他定是人上人,可她也知道自己耽误不起,这才想出一百两银子的主意。
也亏得她敢提,员外纳妾都只给二十两,她却管白子骞要一百两。
白子骞面色清冷,眼中含着几分浅淡的讥诮。
正当柳冬雁要与他争执的时候,咬着糖葫芦的阿宓欢呼一声:“娘亲!”
脆生生的童音把两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小粉团子朝着大门跑过去。
白子骞抬眸,无边夕阳下,一个白色衣裙的女子缓步而来。
彩云为影,朱唇明眸,眉间朱砂灼灼。
她踏着人间无尽的夏,拥住扑上去的小粉团,焦急斥责道:“阿宓,怎可乱跑,惊灭和娰婴都担心坏了!”
她紧张检查小团子有没有受伤,小粉团依恋地抱住她脖子。
柳冬雁作为女子,也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绝色,一时间忘了自己来找白子骞的目的,看得怔住。
咚一声响,苏苏抬眸看过去。
黄昏下,男子手中的弓箭掉在地上,他垂眸,弯腰去捡。
第 129 章 聘礼
苏苏放下阿宓,走到那人面前。
这一千年来,她时常会梦到他,有时候梦见他在锁在炼狱中,玄铁刺穿琵琶骨。有时候是那年她捏碎邪骨时的场景,他拥着她,眼中血泪一滴一滴地掉。
她泪珠砸在手背上,轻轻拂上他的脸。
“澹台烬,是你吗?”
白子骞抬眸,冷不防看见眼前女子红透的眼眶。他怦然的心动还未平息,就听见了她口中陌生的名字。
他拿开那只放在自己脸上的手,淡淡说:“姑娘,你认错人了。”
“你这人怎么回事?”柳冬雁也从愣神中缓过来,不悦地对苏苏道,“子骞哥哥是我的未婚夫,你离他远点。”
她张开手臂,拦在白子骞面前。
白子骞视线落在苏苏身上,沉默着没有反驳。
阿宓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软糯的嗓音说:“娘亲,你看错啦,白叔叔是个凡人,不是父君。”
阿宓在妖魔界长大,自小被传输的概念便是,她的魔君父君通天彻地,无所不能,曾以一己之力反转同悲道,让逝者重归,怎么会是一个凡人呢?
阿宓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见娘亲落过泪。
苏苏用神瞳看了眼澹台烬,确实是凡人气息,但却是魔胎。
他死的时候已然成神,哪怕转生也不可能只是个普通凡人。
不知道澹台烬这千年来发生了什么,但既然等了千年,也不在意片刻光阴。
苏苏低声道:“抱歉,我认错人了。”
听她这么说,柳冬雁松了口气。
“没关系,说清楚就好,你是阿宓的娘亲?”柳冬雁笑道,“姐姐如此貌美,夫家也放心让姐姐独自出门来我们常乐镇?”
她这样一说,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阿宓唤苏苏娘亲。
白子骞目光晦涩黯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苏见过叶冰裳这样的人,自然一下就明白了柳冬雁的用意。这姑娘的敌意自以为掩藏得很好,实际再明显不过。
苏苏看一眼澹台烬,对柳冬雁道:“不劳姑娘费心,我来常乐镇,本就是来做生意的,阿宓走丢,这才过来急了些,这段时日多谢你们照顾阿宓。”
苏苏抬手,绣帕中露出一枚黄澄澄的金元宝。
“这是谢礼,请二位务必要收下。”
柳冬雁眼睛直了直,才要去拿,身后的男子嗓音低沉道:“不必,我带她回来,不是为了谢礼。你既然找到了阿宓,带她回去便是。”
阿宓做了个鬼脸,对柳冬雁说:“是白叔叔在照顾我,你没有照顾我,娘亲不是给你的。”文学迷
柳冬雁缩回伸出的手,神情尴尬。
苏苏笑道:“那我改日再登门道谢。”
白子骞嘴唇动了动,想让她不必来了,却不知为何,没有说出口。
苏苏牵着阿宓的手走出门口,柳冬雁懊恼自己方才的失态,道:“我也是为子骞哥哥做打算,你若收了那锭金子,聘礼不就够了么?”
白子骞冷冷弯了弯唇,没有理她。
他坐下,继续擦拭弓箭,只不过这回有些神不守舍,连柳冬雁何时委屈地离开都没发现。
他抿紧了唇,摸了摸自己心脏位置。
这里原本如一滩死水,见了苏苏那一刻却跳得很快。白子骞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刚刚见到一面的女子动了如此荒唐的念头,更何况那位姑娘还有夫君,连阿宓这样可爱的孩子都有了。
那一刻他甚至有几分嫉妒那个人。
白子骞停止擦拭弓箭的手……纵然阿宓说她爹已经去世了。
她说改日登门拜谢,改日会是哪一日?
小阿宓用了一晚消化白子骞是自己父君澹台烬的事,到了天明,她有些忸怩地对苏苏说:“如果他是父君,为什么不能认出娘亲和阿宓?”
父君不爱我们了吗?
们。阿宓知道一个人多孤单难受,对不对?等他重新接纳记得我们,就可以和我们一起回家了。”
阿宓一想自己父君多可怜,瞬间也不别扭了,连忙奶声奶气给苏苏说柳家母女是如何对他的。
苏苏认真听了阿宓的话,若有所思。
为一则玩笑般的婚约所累,柳家在白家没落后,不但没有扶持照顾白家幼子,反倒时常奚落他,还理所当然拿走白家的东西。
柳母早就动了退婚的想法,偏偏柳冬雁抵死不愿退婚。
“别担心,娘有办法。”
什么都变了,喜欢一个人感觉不会变。只要这份深重的爱还在,不论多远,他最后都会回到有她的地方。
这一次,换她带他回家。
苏苏第二日便在白子骞隔壁找了处宅院住下,她还在镇上盘下一家酒肆。
酒肆开张那日,她带了两壶最好的酒,牵着小阿宓去白子骞家。
白子骞本来拿着弓箭要出门,见了她们母女,默默把弓箭放下。
苏苏笑眼盈盈:“那日白公子未收谢礼,今日我带了两壶酒肆的酒,请白公子务必收下,若是觉得不错,今晚酒肆开张,请白公子也来捧个场。”
她本生得冷清,可是一笑便打破坚冰,生出娇俏动人的滋味儿来。
白子骞接过两壶酒,说:“嗯。”
他并没有说去或不去,许是他自己也清楚,去了意味着什么。
阿宓扑过去抱住他:“白叔叔,你想阿宓了吗?”
白子骞避而不答:“既然回了家,日后别乱跑。”
阿宓乖乖巧巧点头。
苏苏眸中带着如水的笑意:“会的。”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晚间酒肆开张时,客似云来,却没有见到白子骞的身影。
苏苏并不急。
酒肆老板娘貌美之名一日便传遍了小镇,光顾酒肆的地痞流氓不少,苏苏拎着酒壶招待客人的时候,有人色胆包天想调戏她。
她故作不知,那只手还没有摸上她的手臂,却被另一只苍白的手捉住。
“唉哟,痛痛痛!”
苏苏回眸,果然看见了脸色难看的白子骞。
她眸光一瞥,地痞的手腕断了。下手多狠,就知道他心里多恼。
“抱歉,打了你的客人。”
虽是道歉,他语气里却并无悔意,只充满了冷。
苏苏说:“你在帮我,我怎会怪你。”
她招招手,示意跑堂招呼客人,她笑着冲澹台烬道:“我请白公子喝酒。”
白子骞知道,自己不该和她有牵扯。
他有意识那日,神识中便有个声音,让他别追寻,平淡在常乐镇过完凡人的一生。
这一生,不娶妻,不生子,不封侯,不争权。
他脚步停在酒肆前,本来不打算进来,远远看一眼便好。可是受不了有人轻慢她,还是出了手。
白子骞明白这是怎样一种感觉,男人对女人的渴切。
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像是空荡荡的心口失去的东西,有一日自己跑回来了,他克制不住想多看一眼,再看一眼。
既然来了,此刻再拒绝,反倒显得欲盖弥彰。白子骞跟上苏苏,随她去里间。
苏苏为他斟酒,酒肆的烛火摇曳,支着下巴看他,一千年了,她终于能够再次这样与他相处。
她的目光清亮却灼热,饶是冷淡如白子骞,也受不了这样的打量。他咬牙,才忍住耳根的发烫,和内心卑鄙可耻的雀跃。
“黎姑娘为什么这样看我?”
苏苏道:“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白子骞沉默片刻:“是黎姑娘仙逝的夫君吗?”
苏苏坦诚笑道:“嗯。”
他捏紧了杯子:“黎姑娘很爱那个人?”
他心里哂笑,怎么会问这样可笑的问题,以她的姿容,王侯将相恐怕都争相求娶,若不爱,怎会至今没有嫁给别人。
,后来爱他时,却与他错过了。”
白子骞饮下杯中酒,黑眸沉沉。
苏苏眨了眨眼,忍住了笑:“那白公子呢,我听说白公子和柳姑娘有婚约,按理早该在两年前就成亲了,白公子为何至今没有娶柳姑娘。”
白子骞说:“双亲过往戏言,当不得真。”他娘去世前,已经说了这门亲事作废,可柳冬雁一直不依。
“是吗?没有别的原因?”
“没有。”他否决道。
苏苏没有戳穿他,与他一同饮酒,气氛倒也和睦,到了晚间,酒肆打烊,苏苏脸颊上隐隐泛出桃花色。wenxuemi.cc
跑堂的离开了,她关了酒肆,发现白子骞还在等他。
常乐镇的夜晚并不安生,尤其对于她这样的女子来说。
她看着夜色下那个玄衣影子,心中柔软成一片。
她突然很想念那年与澹台烬一同在小镇上收服桃花妖,那时候他一身女子嫁衣,眉眼冷厉,脸上不耐烦,却背着虚弱的她回去看桃花树下的亡魂。
她想念一个人,已经想念了一千年。
所以故意崴了脚后,偏头去看他。
苏苏道:“要不白公子去帮我把酒肆的阿光叫回来,趁他还未走远。”
他唇角带着不悦的弧度,不发一语背起她,朝苏苏家里走去。
苏苏看着月光下交叠的影子,眼中带上浅浅的笑意。
她轻轻搂住他,在他耳边低声笑道:“白公子,娶我只要一两银子。”
她讲话时,带着浅浅的花酿香气,散在夜色里。
听上去是无厘头的醉话,却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别胡说。”
“没有胡说。”她声音明明轻灵,却显得理直气壮,“阿宓需要爹爹,我也需要夫君,那你介意我以前嫁过人吗?”
她趴在他肩头,偏头去看他。
白子骞喉结动了动,没有说话。
不介意,他怎么会介意呢,那一刻心里几乎欢喜疯了。可他生怕这些都是戏言。
爱有时候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喜欢一个人可以掩盖,但是爱无法掩盖。
哪怕彼此都不讲话,那种微妙的情愫却会一直蔓延。
苏苏笑吟吟的,纵然他没有回答,她却并不失望。
他曾经被放弃太多次,早已经遍体鳞伤。
这次她有耐心,等他一同回家。
月色这下一段路,是苏苏千年来内心最安宁的时候。
然而才靠近家门,苏苏却看见漫天火光。
她讶异地看着柳母慌慌张张从自己房屋前跑出去:“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
白子骞放下苏苏:“阿宓呢?”
苏苏道:“里面。”
白子骞脸色变了变,当即冲进着火的屋子里。
苏苏心中知道女儿没事,眼前的火一看就是障眼法,多半是柳母来找茬,阿宓吓柳母呢。阿宓是神躯,即便着火也不会受伤。
她跟着白子骞进去,他回眸,怒道:“你进来做什么,出去,我会把阿宓带出来!”
她愣了愣,微笑起来:“好。”
白子骞也没想到她会这么相信自己,他不再多言,进去抱着阿宓跑了出来。
阿宓一脸懵,看看娘亲,反思自己闯了祸。
苏苏叹息一声,接过女儿,看向白子骞,只好将错就错道:“我们没地方去了。”
阿宓很配合,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看着一大一小两张脸,白子骞沉默片刻:“若不介意,先去我家休息一晚。”
阿宓险些欢呼出来。
苏苏也弯了弯唇。
白子骞把苏苏和阿宓带到了之前阿宓住的房间。
苏苏阖上门前,他突然抵住门。
苏苏疑惑抬眸去看他。
她手中一沉,被塞进了一个东西。
沉甸甸的分量。
“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当真了。”他深深看她一眼,违背了脑海里那个警告的声音,带着冷嘲般的固执和警告道,“别骗我,否则……”
苏苏打开手中袋子。
是足足五百多两银子。
第 130 章 婚期
在偏远小镇能攒到五百多两委实不容易,苏苏失笑,这约莫是他全部家底了吧,就这样给了她一个才认识不久的“寡妇”,果然是他的性格。
他没说完的话,即便不说苏苏也能猜到。
别骗我,否则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澹台烬性格的偏执刻在骨子里,骗了他银子还好说,若带着他一腔感情跑路,恐怕他得先杀了她,再自戕。
这一晚苏苏抱着小阿宓睡得很安稳。
失去他的一千年来,她第一次这么安心,因为澹台烬就在隔壁,她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他。
白子骞却睡得并不安心。
他自小就有种超于凡人的敏锐直觉,白家夫妇出事那年,他心中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想尽办法拦住他们,可是他们只把他的话当作戏言,安慰着答应他,在一个暴雨夜依旧出了门。
他枕着自己手臂,辗转着翻了个身。
白子骞心中清楚,苏苏和阿宓的来历不凡。他回忆捡回阿宓那日,小姑娘在树上,那么高的树,她不可能一个人爬上去。
今夜从火里把小粉团抱出来,她明明踩在火上,可澹台烬注意到,阿宓连衣裳都没有损坏。
小粉团并不怕火。
绝色姿容,诡异来历,怎么想都不是凡人。
白子骞并不怕精怪和修士,他怕的是她们一旦离开,他无能为力。
又或者,她昨晚醉酒,才会亲昵小声在他耳边说戏言,笑着说她要一两银子聘礼。
酒醒之后,她便后悔了。
天亮以后,白子骞忍不住去隔壁,抬起手,又放下来。
门从里面开了。
苏苏早知道他在外面站了许久,见他一直不敲门,干脆自己打开门问:“怎么了?”
眼前女子眸中早已褪去了昨晚醉眼迷蒙之色。
白子骞问:“你还记得昨晚说过的话吗?”
苏苏当然记得,故意逗他道:“我昨晚与白公子说过许多话,不知道公子指的哪一句?”
他漆黑的眸看着苏苏,说道:“若你昨晚说的话是无心之言,可以现在告诉我,我绝不多纠缠。若你现在不后悔,那这辈子都别后悔了。”
苏苏问:“我如果反悔,你就真的放弃啦?”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苏苏看着他阴戾的表情,知道想必他内心活动十分丰富。明明不是大度的人,偏偏要说违心大度的话。
她晃了晃手中装钱的带子,郑重道:“那些话不是戏言,我不后悔,也没有把你当成别人。聘礼都收了,哪里还有反悔的道理,我和阿宓,此生就拜托你了,好不好?”
白子骞勉强压下上扬的唇角,应道:“嗯。”
没过多久,苏苏才明白,他不止是说说而已。WenXueMi.Cc
他换下昔日的装束,穿上月白色的衣裳,出了门,并未告诉苏苏要去做什么。
可是他的举动自然瞒不过她。
柳冬雁求而不得的东西,在白子骞遇见苏苏以后,轻易给了她。
他去报名了乡试,想给她和阿宓最好的生活。
白子骞回来时,苏苏在院门口等他。
常乐镇的夏日,院子里往年从不开花的蔷薇不知何时开了,大朵大朵,色彩艳丽。
几只雀鸟跳跃在枝头,苏苏坐在树下,眉目可入画。
生灵皆受神之庇佑,眼中看到的景色,全部生动起来。
这样活色生香的画卷,让他有片刻失神,安宁的午后,院中等他归来的人,这一幕似乎已经盼了很久很久。
苏苏走到他身边,踮起脚给他擦额上的汗水,她动作很轻柔:“这是谁家的公子啊,穿白衣真好看。”
他嘴角忍不住带上笑意,握住她的手:“别闹,都是汗水,很脏。”
一纸在二人心中的婚约,让他们顷刻亲近起来。
苏苏回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不会。”
很久以前,她在千里画卷中说他穿白衣好看,他便褪下玄衣,一穿白色经年。
无处隐藏,她却曾以为是他故作清白,即便穿了白衣也无法掩盖他是个魔头的事实。
后来他入魔,再也不染指白色,直到最后在皇陵亲手刻下墓碑的时候,苏苏才知道,他希望在她心里,他是干干净净的。
他的成长从未受过褒奖,从出生就被看作一个错误。她小小一句夸奖,他便能记很多年。
“下午我帮你修院子。”白子骞说。
昨夜柳母去找苏苏的茬,家里只有阿宓,结果她失手打翻蜡烛。有阿宓在,蜡烛根本燃不起来,为了吓唬柳母,阿宓造成失火的假象。
可是小家伙不知道障眼法不能在凡人面前用,苏苏只好将计就计,让院子造成被损毁的假象。
听白子骞这样说,她清凌凌的眸看着他:“那院子修好了,你是不是就要赶我走了?”
他低声道:“不会,你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
苏苏说:“还好你不赶我走,不然就让院子坏着吧。”
这话直白极了,白子骞耳根有几分发烫,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类似害羞的情绪,此刻却第一次觉得不好意思。
即便是妖精,也没有如此大胆的。
她知不知道,凡人没有成亲之前,她住在……夫家的家中不合世俗规矩。
但她不必守任何规矩,白子骞也不希望她离开。
白子骞把她发丝撩到耳后:“我会让柳母给你们一个交代,还有我与柳冬雁曾经的婚约,我也会处理好。”
苏苏摇摇头:“不必,她自己就吓得不轻。至于柳冬雁,你不用去找她,我有别的打算,你相信我吗?”
“什么打算?”
“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柳冬雁本就一直挂心乡试的事,此次乡试她一直关注着,白子骞年年不考,这次是她最后的机会,她耽误不起了。
柳冬雁不甘心嫁给平庸之人,她咬牙,心道,这回若白子骞再不去考,她便只有听娘的,嫁给李员外做填房。
可是一打听才知道,今年的乡试白子骞会参加。
她惊喜万分,以为白子骞开窍了,愿意娶自己。
还没高兴多久,就从骂骂咧咧的柳母口中知晓,阿宓和她娘住在白子骞家中。
这如何得了,柳冬雁脸色当即就变了,要去找麻烦。
柳母心中有鬼,支支吾吾拦住她:“算了,我听说那小寡妇家中失火,才暂住在白子骞家中。”
柳冬雁哪里肯听,不顾阻拦出了门,找到白子骞,差点维持不住贤良的姿态。
“你竟然让那个小贱人住在你家里!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白子骞看一眼里屋的苏苏和阿宓,确定她们听不见,立刻冷了脸,讥嘲开口:“你以为我把你当成什么,柳姑娘,人贵在自知之明,你口中的婚约,不过你娘当初在我家做下人时,我母亲的玩笑话,只有你家当了真,还故意散播到常乐镇人人皆知。”
“白家没落,你母亲见捞不着好,这些年一直想反悔,你觉得你们在我眼中是什么?”他嗤了一声,“别让我再听见你用那种语气说苏苏和阿宓,她们一个是我将要过门的妻子,一个是我女儿。”
“子骞哥哥你疯了吗?她嫁过人,还给别人生了孩子,你怎么会娶这样的人!”
白子骞上前一步,嘴角露出三分凉薄的笑,打量她,低声在她耳边道:“可我不在意,你知道镇上最喜欢讹人撒泼的王四,是怎么死的吗?”
柳冬雁一听,脸色大变。
王四死状凄惨,全镇都知道。
“你……你……”
“柳姑娘,早些回家。”
柳冬雁白着脸,头也不回地跑了。
屋内,阿宓眨巴着眼,问娘亲:“父君也会吓唬人呀?”wenxuemi.cc
苏苏失笑,手指抵在唇边,道:“对,可是阿宓要当作没有听见。”
不然他会不安的。
他哪怕装,也希望在他们面前是个很好的人。
,郑重点点头。
在她心里,父君就是最好的。
尽管如此,柳冬雁却依旧不肯轻易放弃白子骞。
对她来说,白家没有没落时,白子骞就是天上明月,现在明月落到地上,谁捡到就是谁的。
姿容出众的少年郎,才华斐然不说,肯定还有白家曾经的家底,这样的人怎么能是李员外那种半只脚踏入棺材能比的?
柳冬雁咬着牙,没有松口,但也不敢去找苏苏麻烦了。
柳冬雁想等到秋闱过去,再做打算。
若白子骞考中了,她便把婚约之事传得乡亲全部知晓,而且黎苏苏和阿宓住在他家中,本就是他理亏。文学迷
若没考中,柳冬雁也不想去惹这样一个人,免得平白沾一身腥。一个没有出息的人,让给那个小狐狸精又如何。
秋闱过去,结果还没出来,澹台烬院子中和乐融融。
婚期定在十月。苏苏和阿宓住在他家中,他一直十分“君子礼貌”,从不逾矩。
有一回苏苏趴在庭院前装睡,白子骞的手描绘她的眉目许久,唇到了她眉心,她甚至听见他吞咽的声音,可是等了半晌,他到底还是没有碰她。
等他走后,苏苏悄悄睁开一只眼。
白母生前载的石榴结了许多果子,颗颗饱满,阿宓睡觉时,苏苏拿了纸笔,去找白子骞,微笑看他:“可否教我作画?”
白子骞自然应允。
“画什么?”
“那颗石榴树。”
“好。”
苏苏支着下巴,看着栩栩如生的画卷在他手中呈现出来,有些失神。
澹台烬过目不忘,如果不是天生邪物,他必定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当年教他画苍生符时,他就极其聪慧。
石榴树还有最后几片叶子。
白子骞把笔递给她:“你来。”
苏苏也不推辞:“好。”
她接过笔,一挥,几片不太规则的叶子点缀其间。苏苏去看白子骞的反应,他神色很平静温和,仿佛没有看见她的“鬼来之笔”造成的破坏。
苏苏问:“好看吗?”
白子骞想也不想,说:“好看。”
苏苏便忍不住笑,望着他:“你知道吗,我不擅长作画,不会女红,不会题诗,更不会跳舞。”
白子骞心里很意外,实在是苏苏相貌太有欺骗性,这样祸国殃民的外貌,仿佛生来就会这些。
“我什么都不会,你会嫌弃我吗?”
白子骞说:“不会。”
“好吧,其实我会一样。”苏苏拿起笔,“我教你。”
她抽出一张画纸,沾了墨,笔走龙蛇。
她不会很多东西,可她也会许多,会天下兵器,捉妖画符,镇魔疗伤。
“你知道若它画成,会发生什么神奇的事吗?”
白子骞看着那诡异的笔触,心中有几分隐秘的紧张。
终于要和他坦白来历了吗?
他早就下定决心,不管她是什么,他都不会放她离开。
因此,他故作平静地问:“会发生什么?”
他等着纸面生花,活物走出,总归不过是这些怪诞的东西。
可这些东西对他而言并不可怖,他自幼性格凉薄,心中荒芜一片,不惧鬼神。
纸面上墨迹晕开,他等来的是唇角一个很轻很轻的吻。
女子柔软的唇落在他唇角,带着昙花一瞬盛放的香气。
他全身僵住,苏苏已经退开了。
她一本正经地说:“会变成一个吻,你学会了吗?”
面前男子双眸如墨般漆黑,他喉结滚了滚,低声道:“嗯。”
苏苏本来存着盼他开心的心思,此刻四目相对,她觉得脸颊发烫。
刚要站起来,后脑勺被人按住。
硕果累累的树下,他的唇滚烫,秋日变得漫长起来。
苏苏不知道,从那一刻起,他便日日期盼十月婚期的到来。
她喜欢他,他感受到了。
这尘世,真温柔。
第 131 章 【he】结局
秋闱放榜前,柳冬雁很紧张。
嫁给白子骞还是李员外在此一举,她心中倒没有考虑白子骞乐不乐意,毕竟常乐镇的风俗压死人,谣言传播多了,白子骞不愿便没法在常乐镇立足。
比秋闱结果来得更快的,是白子骞重伤的消息。
闺中密友推了推她:“冬雁,听说白子骞狩猎的时候被老虎咬伤了一条胳膊,现在卧病在床,你还不去看看吗?”
“什么!”柳冬雁吃惊万分,白子骞的身手怎么可能出这样的事,她和柳母当即赶到白家,看到一个大夫甩手出来。
柳冬雁上前:“大夫,子骞哥哥怎么样了?”
大夫说:“右胳膊重伤,无力回天,真是晦气,连问诊的钱都出不起,请什么大夫!”
“怎么会没钱?”柳母耳朵里只听进去了这句话,几文银子而已,柳母知道白子骞有家底。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
“白子骞所有的钱都被住在他家那个美娇娘骗走了,现在可怜咯,伤了右臂,不能射箭不能写字,现在别说做官,连养活自己都难。”
柳冬雁脸色几变,终究没有踏入这个屋子。
柳母表情也很难看,她嘴上总说退婚,不过是为了吓唬白子骞,从他身上捞些好。
那个李员外年过半百了,柳冬雁如果主动退婚去给人做填房,被指指点点的就成了她们。
白子骞这回出事猝不及防。
“娘,我想退婚。”
“冬雁啊……可是咱们家会被说闲话。”
“在你心里女儿还比不上几句难听话吗?”柳冬雁说:“我要退婚!”
没两日,柳家收到白子骞的代笔书信,说愿意与柳冬雁喜结良缘。柳冬雁吓坏了,心一横,当晚就一顶小轿抬到李员外家中。
柳冬雁回门那日,也是放榜之日。
柳冬雁坐在轿子里,听外面的人热热闹闹讨论新任解元老爷。
“白公子文采出众,还相貌不凡。”
“你们说什么!”柳冬雁忍不住下了轿子,捉住一个人道,“他不是残废了吗?”
那人用莫名的眼神看她一眼:“你胡说什么,咒人残废。”
柳冬雁强撑着情绪:“我亲耳听见的,他被老虎咬伤胳膊!”
“谣言怎可当真,白解元的手没有大碍。”
柳冬雁连回门的心思都没了,一打听,当场晕厥过去。白子骞不仅没有事,家底也好好的,现在还中了解元,可惜她躲他不及,不愿进去探望他不说,还匆匆忙忙嫁给了李员外。
白家小院,白子骞看着塌边的庞大怪物,抿了抿唇,不知道怎么和苏苏解释。
“它不伤人。”
怪物类似虎,却长出了青面獠牙,狮子尾巴。自他出生以来,这怪物每年会变作老虎下山来探望他。
白子骞知道自己体质特殊,从前觉得没什么,却不料正巧被苏苏撞见。
怪物一看便非仙兽,甚至是比妖还可怖的存在,有一次他甚至看它吞咽了亡魂。
白子骞垂下眸,眼中情绪反复酝酿。他不知这种情况是搏可怜有没有用。
他眼尾泛着红,刚想要讲话,那怪物往地上一滚,变成奶猫大的幼虎,心虚地走到苏苏面前,低头脑袋,迟疑地叫:“喵”
苏苏蹲下,看着它。
“嗷喵”虎妖瑟瑟发抖,求不杀。
神干净的气息与它格格不入,这些年它并未长智商,正当它犹豫着想先扔下白子骞自己逃跑的时候,苏苏敛住了身上的气息,摸了摸它的头。
虎妖蹄子一软,几乎瘫软在地。
世上最后的神不、不杀它和它那倒霉的魔神主子了?
苏苏手指点在它眉心,半晌,她松开手,低声道:“谢谢你,虎妖。”
欸?欸?虎妖瞪大了眼,白子骞看着它,那目光很明显,还不快走。wenxuemi.cc
它夹着尾巴跑了。
白子骞问苏苏,眼神古怪:“你不怕?”
问:“你心里知道我有问题,会害怕我吗?还敢娶我吗?”
“你不后悔便好。”
几日后白子骞才知道柳冬雁已经斩钉截铁退了婚,还匆忙嫁给了李员外。
他听到外面的传言,有几分好笑:“你让他们以为我被咬伤的?”
苏苏点点头,坦诚地说:“她若走进来,对你不离不弃,便知道都是假象。”
可是柳母和柳冬雁都是凉薄之人,他们想逼迫白子骞,现在被反噬,因为率先退婚被人指指点点,还被笑话有眼无珠。
“你呢,若我真的残了右臂,你会不会离开我?”
苏苏没想到白子骞会这样问,他问得云淡风轻,微垂的眼尾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想法,看着他漆黑的眸:“你自己看。”
她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眉心,闭上眼。
眉心白色神印显现,一副场景浮现在白子骞面前。
千年以前,丛林中的小镇,玄衣少年奄奄一息趴在地上,他左眼被弄瞎,一群孩子对他扔石子。
牵着马的少女走过,抱起他,扶他上马背。
她和他斗嘴,手下却轻轻一点点擦去他右眼的血污。
树妖法身内,她剜下自己的眼睛,为他换了眼。落在他唇上的吻很轻很轻,驱散了一整个世界的黑暗。
苏苏睁开眼:“不会离开你。”
曾经没有,将来也不会。敬你为六界牺牲时的强大,也怜你无人能懂的孤独。
白子骞收回手,强忍住眼中泪意,笑道:“嗯。”
他们成亲那日,是人间的十月。
苏苏没用任何法术,悄悄认真和绣娘学了绣盖头。
来的客人很多,她从小酒肆出嫁。一路上洋溢着乡亲们热情善意的道喜声,她从喜帕的缝隙中看见,那人眼中一直带着笑意。
他红衣墨发,干净谦逊。
她放下手,这一刻,不仅是澹台烬等了许久,她也等了漫长的光阴。
他们作为两个平凡的人成婚,他不再是生来骨子里带着邪恶和屠戮的魔,她也不是背负着使命的神女。
来生愿你做个普通人,有喜乐,知悲苦,体验平静幸福的一生。
当年她的一番话,他纵然身死道消,残魂中的执念也记了很多年。
白子骞一直觉得这一日不真实,他挑起新娘盖头,看见苏苏一双含笑的眼,心里总算安稳下来,嘴角上扬。
喜娘在一旁说着恭喜的话,他们饮下合卺酒,喜娘笑得合不拢嘴说:“新娘结发。”
人间常乐镇的礼仪苏苏早已学过,她用银色剪刀剪下自己和澹台烬的一小缕发,用红线绑在一起,念:“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愿为连理枝,白首不相离。”
两束发被合在一起,放在红色的木盒中。
白子骞看着那个合上的木盒,他从来没有想过,真的能等到这一日。
喜娘退了出去。
烛火跳动下,她眉眼褪去神女的冷清,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动人。
苏苏妆容潋滟,轻轻抚上他隽秀的脸:“能告诉我,我的夫君此刻是谁吗?”
他道:“白子骞。”
苏苏没有反驳他,握住他的手,红线琉璃珠串戴在了他手上。wenxuemi.cc
“皇陵我去过,珠串我找回来了,没有做好的剑穗我早就重新做好,你当年走过的路,我也走了一遍。”
他低着眸,死死掩盖眸中情绪。
那是他这辈子听过最温柔的话
“魔宫的昙花开了一年又一年,苏苏和阿宓也等了一年又一年,夫君,你什么时候愿意和我回家啊?”
他哑声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他并没有忘记属于澹台烬的记忆。
苏苏捧起他的脸,用柔软的眼神看着他的眼睛:“澹台烬不是会一见钟情的人。”
他是个执念至死的疯子,是世上最疯狂的傻瓜。
澹台烬无从辩驳,喉结滚了滚:“抱歉。”
五百多年的妖虎,他让老虎吞了洗髓印上的上古饕餮真魂,助它洗髓。
留在洗髓印上的饕餮,只是一具贪婪的空壳。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日能回来,他以为她成神,自己魂飞魄散,是对她最好的结局。
谁知失去情丝的自己冷血无情,没有来得及放虎妖离开,饕餮什么都吞,虎妖被卷入同悲道后,懵懂吞了他当年消散在同悲道中的魂。过了一千年,他的魔魂重新凝聚,投身到了人间。
他本来打算这一生在人间平凡地活着,不去寻她,不打听她的任何纤细。直到那一日他看见阿宓,再也迈不动步子。
三分像她的眉眼,便可以让他倾尽此生所有的善,带阿宓回家。
他太想她了。
现在的一切,是他从来不敢想的画面。他甚至假装着自己是白子骞,不敢戳穿此刻的美好。
澹台烬艰涩地问:“我……让你失望了吗?”
苏苏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可以这样心疼一个人。事隔经年,他不敢回到魔域,偏安一隅,点出身份以后,最怕的依旧是令她失望。
他竟一度以为他活着,都会让她失望。
她摇摇头,轻轻环住他,眼眶里也泛起泪水:“你不知道我多感激,你能重新回到我身边。”
“澹台烬,我有许多想与你坦白的事。阿宓是你的女儿。”
“我知道。”他低声说,若是起初不懂,后来还有什么不懂的。阿宓像她,更像他,天知道那时候他心中有多欢喜。
“叶将军府的三小姐,喜欢过那个为她绣盖头的少年帝王。梦境中的黎苏苏,喜欢过为她补魂的沧九旻。”她顿了顿,声音很轻很轻。澹台烬听见神女的声音如三月春风般温柔:“一如现在的我,爱着忘记回家的你。”
烛火倒映出他的剪影,他骤然湿了眼眶。
为了等这一句话,他孤独待在仓冷的鬼哭河,忍受数百年骨肉被吞噬又重新长出的痛。他走过魍地,背后的凄清的月亮。他在同悲道里千年,忍住罡风,慢慢凝聚魂魄。
连道都为他叹息。
爱一个人,何至苦涩到此呢?
他以为此生等得再久,他依旧是当年困在魇魔梦境中,那个吞吃琉璃碎片,始终等不到神女下凡的男孩。
可是不知何时,他的神女回眸,眼中终于有了他的影子。
魔界蓝紫色的昙花开满山坡时,一整个魔界的妖魔都知道,他们的魔君要回来了!
那一日娰婴庄重整理了一番自己皮囊,所有大妖魔都站在妖魔界碑界口相迎。
澹台烬曾想过许多如今妖魔界的场面。
可他从没想过,当他踏入妖魔界那日,所有妖魔恭敬喜悦相迎,站在前面的娰婴和惊灭眼中甚至泛起了泪花。
妖魔界那些新生的、纯稚的面孔,躲在父母的背后悄悄看他以看君主般崇敬的眼神。
他这一生,年少时受尽冷眼和欺凌,做帝王时,见惯了别人恐惧厌恶的眼神,后来成为魔神,一个人踏过六界鄙夷的目光。
他以为这辈子,他会永远结束在人间那个下着雪的冬日。M.wenxuemi.cc
那时候,澹台烬并不知道,岁月和天道是慷慨而温柔的,他当年的牺牲,独自走过的困苦,在这一年,以另一种方式回馈于他。
他的小阿宓,昂起小脑袋,以他是她的父君为傲。
惊灭抱住小阿宓,险些哭出声:“帝姬没事太好了,不然我怎么对魔君大人交代!”
阿宓很愧疚,奶声奶气安慰道:“对不起,惊灭叔叔,阿宓让你担心了。”
苏苏执起澹台烬的手,牵着他走过繁花紧簇的妖魔界。
幽蓝的花朵盛放,萤火虫飞舞,树下长出朵朵蘑菇。
澹台烬黑瞳映出眼前景象,魔脉涌动,山川壮阔。
他曾经没有家,半生飘离,无处可倚。
但澹台烬知道,这一刻,他回家了。
第 132 章 番外一【逍遥宗相关·慎买】
逍遥宗相遇
澹台烬记得,那一日天空是湛蓝的,他的身躯在河水中被侵蚀腐烂了,机缘巧合得到魔器,爬出了那个地方,重新长出躯体。
五百年了,他找遍鬼哭河,依旧没有看见叶夕雾的魂魄。
于是他想活着。
活着,才能有一天再次见到她。
在鬼哭河中五百年后,他像个恶鬼,全身苍白破败,无力倒在青草地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怪物,全身烂过一轮,像是地上的淤泥,再慢慢重组起来。唯有用尽全力保护的一双眼,依旧能看见世间色彩。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兆悠仙君。
老人坐在毛驴上,路过他的身边。
澹台烬用一双冷冰冰的眼打量这个路过的人,他周围蛇虫鼠蚁尽数退散,只有这老人走过来了。
兆悠打量着生存欲望顽强的少年,叹息一声:“卦象说东南有异,不知是福是祸,竟是指的你啊。”
“一念生,一念死,众生有灵,你来自何处,可有家?”
少年带着森然白骨的手指无力陷入草地里,不发一言。
兆悠平白觉得他有几分可怜,少年的眼睛又冷又冰,可是当他提到家这个字眼,他一双渗着血的眼睛却恍惚茫然起来。
兆悠知道,孤独大半生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目光。
“那么此后,逍遥宗便是你的家。”
澹台烬听见他这样说。
那日兆悠把他带了回去,知道这人要救他,澹台烬想伺机杀人夺宝的心思散了。
他太虚弱了,需要一个地方丰满羽翼,不能轻易祭出体内的屠神弩。
他小时候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农夫救了蛇,却被蛇反咬一口。
他觉得自己是故事里那条蛇,阴冷的目光打量着兆悠带他走过的土地。
澹台烬躺在毛驴上,牵着毛驴的兆悠悠悠唱着歌。
歌声旷达,带着安慰人心的力量,澹台烬撑了一会儿,在这样的歌声里睡着了。
兆悠没有回头,空中一条锦毯凭空盖在少年身上。
毛驴带着他们穿过河边的丛林,飞上逍遥仙山。
“到了。”
澹台烬睁开眼睛,五百年来,他第一次能入睡,眼前是一片壮阔的云雾,山门下有一大片农田,农田鳞次栉比,里面种了药草,看上去绿油油,生机勃勃。
眼前有一片柿子林,柿子成熟了,挂在枝头,并没有掉下去。
兆悠见他看着柿子,笑道:“回头让藏海给你摘两个尝尝。”
再往前走,门前也种了郁郁葱葱的药草。
几个男子迎出来,欢天喜地道:“师尊!”
“师尊你终于回来了。”
“哎……他是谁?”
兆悠笑吟吟说:“一个可怜人。”
几张大脸同时凑了上来,为首的是一个略胖的男子,束着发冠,腰间挂了葫芦,眉毛耷拉下去道:“受了好重的伤唷,一定痛得很。”
几个年轻弟子眼中都带着同情。
澹台烬黑眸却带着戒备,不动声色打量着他们。这世上没什么好人,老头救他一定别有所图。
兆悠挥开几个男子:“去去去,都去做自己的事情,围着他做什么。”
众人抱拳行礼,笑着离开了。
兆悠把他带到屋子里,挥手出现一个巨大的木桶,木桶中水汽氤氲,兆悠单手结印,念了句法决,外面的药草飞入屋子,在水中化开。
兆悠道:“会很痛,帮你清理腐肉,忍耐一会儿。”
澹台烬落入木桶,闷哼一声。
兆悠叹息着说:“痛就喊出来,喊出来好受些。”
澹台烬依旧不说话,咬紧了牙关。他耳朵里听见窗外百灵鸟在叽叽喳喳叫,方才见过的胖修士指挥其他弟子的声音传来
“藏林,去师叔那里拿灵丹。”
“藏树,你衣裳呢,你和他体格差不多,找一套来。”
“藏风……”
“知道知道,我那屋子灵气足,适合养伤,我这就腾屋子,藏海师兄别撵。”文学迷
“臭小子!”
几个笑作一团。
的味道。
少年赤裸的身体坐在木桶中,若是别人,总会不安,可他并没有,他并不在意自己的赤裸,一心努力地吸收木桶中的药力。文学迷
从那一刻兆悠就知道。
这少年心性坚韧,却缺乏常人应有的羞耻心,未来定会是个大角色。
未来是好是坏,全看造化。
逍遥宗擅卜卦,兆悠游历数年,历练归来捡回一个少年,收作关门弟子,为他赐名沧九旻。
九旻,意为九天。
澹台烬伤好些,敬茶那一日。
兆悠一双眼睛温润,接过茶盏,摸了摸他的头,声音和蔼:“人之初,起点并不相同,但是九旻,善或恶,成或败,不在世人,在你本心。”
澹台烬抬起眸,心中嗤之以鼻,面上恭敬低声应道:“弟子谨记于心。”
他拜下去。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注3
逍遥宗在澹台烬眼里,只是养伤和入门仙道的踏脚石。澹台烬冷冷地想,他们养了一条毒蛇却不自知,他们见过自己最狼狈的样子,等他这条毒蛇将来强大,杀光他们所有人都有可能。
最初,澹台烬的确是这样想的,可是没想到画风不知道怎么越走越偏。
逍遥宗一群学渣和唯一学霸
澹台烬心里一直知道自己要什么,做凡人的时候,他慕儒仙人的强大,肉体长好那一日,他心道,引气入体的机会来了。
按理说,门派说不定还会发个小册子仙决之类。
于是他去找藏海。
藏海在缝衣裳,澹台烬看了一眼,移开目光,谦逊道:“藏海师兄,我身体好了,师尊让我跟着师兄们先学入门心法。”
藏海胖手指捏着衣裳,牙齿咬掉线头,乐呵呵说:“不急,不急,小师弟身体还虚弱,修炼很苦的,需要强健的身体。”
澹台烬沉默片刻,看看他咬断的线头:“知道了。”
等了三天。
澹台烬:“师兄。”
“好好好,今日就教,你记着啊。”
澹台烬目光沉顿,侧耳聆听。
“闭目冥心坐,握固静思神。叩齿三十六,两手抱昆仑。左右鸣天鼓,二十四度闻。微摆摇天柱,摇天柱……注1”
澹台烬凝了一半的气卡住,睁开眼睛,轻声道:“大师兄?”
藏海敲了敲脑袋:“别急,别急,我想想啊,引气入体过去太久了,师兄给忘得差不多了。”
澹台烬忍住心里的火气,如玉的隽秀容颜,露出一抹笑道:“好。”
片刻后,海树林风几位师兄齐聚,教小师弟引气入体口诀。
几人磕磕绊绊拼凑,到了“如此三度毕,神水九次吞,咽下汩汩响,百脉自调匀注2”时,发生了分歧。
藏海:“是这样的,我当年就是这样记的。”
藏林:“不是吧师兄,我记得这一句在后面。”
藏风:“藏林师兄说的是对的,藏海师兄,你忘了你当年引气入体引了三年,师尊还以为你灵根测错了吗。”
藏海额头渗出冷汗:“哈哈哈,小师弟,你别急。”
澹台烬面无表情看着他们,听见这句话,微笑道:“好的。”
一群废物玩意。
他们拼凑口诀拼了三天,终于在第三天整理出一本小册子。
几人围住澹台烬。
“小师弟,这回没错,准没错,我们还请教了师叔和蓝师姐。”
“对对对,小师弟快学。”
澹台烬木着脸,很想冷笑一声。忍了又忍,勉强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多谢师兄们,我已经自行参悟了。”
他抬手,一团淡淡的白气若有若无,出现在他掌心。
海树林风齐齐赞叹。
“师兄,我该筑基了。”
藏海高兴地伸出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小师弟,恭喜你,门派规矩,引气成功以后,可以放三个月的假。”
澹台烬看着他们艳羡的眼神,心里燃起全部砍死的想法。
“呵呵。”
他们没有听懂澹台烬的阴阳怪气。
默背心经,不合格会受罚。你若有空,可以背一背,可稳固灵体,安稳道心。”
四师兄林风凑到他耳边:“别怕小师弟,师兄们到时候悄悄给你传音,不会让你受罚的。”
“谢谢师兄。”
逍遥宗的心经有数百页之厚,要一字不差背下来,是所有逍遥宗弟子心头难以言说的痛。
到了考心经那一日,澹台烬在识海中默背完了一轮,抱着双臂冷冷看一整个试炼场地、青白衣衫的逍遥宗弟子们,个个抓耳挠腮,神情痛苦不堪。
他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他是进了一个何其奇葩的宗门。
全员懒惰,逍遥度日,灵根奇差。
与其这样,不如被逐出师门,另寻出路。
他抬手,抹去原本已经在识海中拟好的逍遥心经。
海树林凤默完以后,悄悄给澹台烬识海传音,他无视这群废物,看向外面的天空。
人间恐怕是冬日了,仙门的冬日却并不会下雪,仙气袅袅后,是开阔连绵的山。
考核没通过者,会在五日后去思过崖受罚。
逍遥宗虽然散漫,却对背不出来心经的弟子非常严厉,足足八十下鞭笞。
澹台烬脱去逍遥宗鱼纹青白衣衫,换上一身玄衣,等着执法长老传召。
逍遥仙山的冬日有月亮,当在冬日依旧温暖的月光照亮这片土地的时候,澹台烬靠在门口,想那个思念了五百年的人。
他不知道世间何等强大的力量,才足够复活一个人,但绝不是逍遥宗这样的地方。
他等传召受罚,从月亮刚出来,一直等到月光变淡,依旧没有任何人来处罚他。
澹台烬起身,朝思过崖走去。
潺潺瀑布之下,四个人靠在一起唉声叹气。
他们背上数条带着血的鞭痕,咂嘴道:“静心师叔下手还是这么狠啊,痛死个人。”
藏海摸摸自己带血的脊背,一个个拍:“不过每人二十鞭而已,快起来,换一身衣裳,别让小师弟看出来了。”
“嘶,痛啊师兄。”
几人站起来,掐诀换衣裳。
藏树说:“还好这打的不是小师弟,打咱们没事,反正皮糙肉厚,当年挨打惯了。”
“对对,小师弟年纪小,还是凡躯。”
藏海喝了口葫芦里的酒:“他伤才好,之前伤那么重,孤零零躺在那里,藏风给他说笑话都不笑,悲伤都藏在眼里,既然成了我们的师弟,咱们没什么用,不能为他做别的,能保护他,就要保护好他。”
澹台烬冷冷看着这一幕,走回自己住处,一夜没睡。
他还没辟谷,第二日藏海给他端了饭进来:“来来,师弟尝尝,师兄新学的红烧狮子头。”
藏海看着他的玄衣:“欸师弟?怎地不穿弟子服了?”
澹台烬拿起筷子,把狮子头戳烂:“不喜欢白色。”
狮子头在筷子下破碎。
“玄色不错,玄色也好,小师弟穿玄衣丰神俊朗。”藏海依旧笑呵呵的,“回头师兄给你缝上鱼纹,咱逍遥宗的人,总得有个标志。”
澹台烬没说话,垂眸夹了一口狮子头入口。
藏海做得十分软糯,入口即化。
澹台烬低声说:“好。”
后来藏海在他所有玄衣裳上补上了银色鱼纹,包括澹台烬的靴子。
那是澹台烬五百年后,第一次尝到被尊重的滋味。
第二年背逍遥宗心经。
澹台烬默背完,抬眸去看广阔的天空,识海里是师兄们叽叽喳喳给他传输正确心经的声音。
这群“废物”,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可憎。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注解1,2:均引自道家修炼歌
注解3: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引自李白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
因为比较喜欢逍遥宗这个宗门,所以会有逍遥宗师兄弟日常的番外,画风比较轻松,澹台烬回来后那两年生活,没有苏苏相关,介意的小天使看标题慎买。
第 133 章 番外二·逍遥宗
逍遥宗人生观
那年澹台烬考完逍遥经以后,海树林风四位师兄的能力已然不足以教他,兆悠便亲自教导澹台烬。
“可会下棋?”
澹台烬摇头:“不会。”
“过来坐,为师教你。”
澹台烬在兆悠面前坐下。
兆悠道:“棋如人生,观棋可观心。”
兆悠仙尊给澹台烬细细讲了下棋规则,师徒二人执子对弈,兆悠执白子,澹台烬执黑子。
少年指尖苍白冰冷,玉石般的玄色棋子在他修长手指中十分漂亮。
澹台烬很聪明,几乎兆悠讲了一遍,他就触类旁通,能举一反三。
片刻后,澹台烬输了。
他抿了抿唇,黑曜石般的眸燃起兴味:“再来。”
兆悠便与他再弈一局,看着棋面,兆悠在心中叹息一声。
观棋知心,少年落棋杀伐阴狠,不把兵卒的命当成命,毫无悲悯之心,那些棋子在他指尖成片牺牲,少年的眸中却只看得到胜利。
不择手段,兆悠想到了这个词。
“九旻,晚间去藏书阁,找第二排三列第八本蓝色书皮的那本书看,明日背给为师听。”
澹台烬虽不解其意,但对他来说,兆悠显然比藏海他们有本事得多,他心里并不敬重兆悠,垂眸应道:“好。”
依兆悠的话,澹台烬抽出那本要他背的书。
蓝色书皮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叫做启蒙。
看见这名字,澹台烬皱了皱眉。
翻开,上面竟然有明显小孩子的稚嫩笔记,澹台烬揣着书,找藏书阁的师兄登记。
师兄很是惊讶:“九旻师弟为何看孩童启蒙书。”
“师尊叮嘱的。”澹台烬问,“师兄是说,这是孩童启蒙书?”
师兄笑道:“这是宗门内十岁以内孩童的书籍。”
“……知道了。”
晚上澹台烬翻开那本书,第一页讲的是爱。
他盯着那个字看了会儿,面无表情翻到第二页,“善”。
他再翻,是“忠义”。
澹台烬看了一遍,把整本书背了下来,第二日本以为兆悠要考他,却并没有。
“你随为师来,为师有任务交给你。”
澹台烬去逍遥宗第一次接任务,他本以为是除魔降妖,没想到兆悠带他去了人间一条破落的小巷。
风雪之中,站着一个杵着拐杖的老妇人。
“看见她了吗?她儿子去打仗以后,她便日日站在这里等,等了十五年,可她并不知道,儿子已经死在了战场上。明日便是她的大限之日,你变成她的儿子,全她一个心愿。”
“师尊。”澹台烬皱眉。
“九旻,去吧。”兆悠手拂过,澹台烬变了一番容貌。
澹台烬在风雪里站了一会儿,抬步朝老妇人走去。
那双毫无神采的浑浊眼睛,带着沉沉的死气,老夫人像一块枯朽的木头,裹紧了破败的袄子,雪落在她的白发上。
看见澹台烬那一瞬,她毫无感情的眼慢慢弥散了一层泪意。
颤声说:“志儿,是娘的志儿吗?”
那双枯瘦的手,像老树皮,抚在澹台烬脸上。
澹台烬沉默不语,他没有娘,不知道人们和娘亲是如何相处的,他不是李志,也模仿不了李志。
老妇欣喜把他迎进屋,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
“志儿你看,这是娘这些年给你做的衣裳,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好几套衣裳,从夏到冬,针脚细细密密。
澹台烬看看掌下的新衣裳,再看看老妇人身上单薄打着补丁的旧衣:“嗯,合身。”
那一晚,他和一个陌生的老妇吃了一顿晚膳。
外面刮着风雪,一灯如豆的室内,弥散着鸡汤的香味,鸡炖得十分软糯,老妇说着李志小时候如何如何,澹台烬垂眸听着。
李志的房间很干净,一看就常年打扫,被褥偏薄,但非常干燥。
澹台烬枕着手臂,并没有睡着。
天快亮起时,澹台烬感应到什么,推开老妇房门。M.wenxuemi.cc
她已经死了。
死在冬日这场暴风雪中,身边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几套李志的衣服,手脚青紫,脸上神情安谧。
澹台烬看了一会儿,阖上门,路过院子。
雪地里埋葬着鸡毛,那是老妇赖以生存的鸡,就在昨夜,她用来给“儿子”补身子。
老妇风雨不改等了十五年,死的时候很幸福。
兆悠出现,对澹台烬说:“走吧。”
小院在风雪中阖上门,一年内,兆悠没有教澹台烬太多仙法,反倒时不时带他去游历。
有时候让他做一位将军,校尉为了保护他,死在包围圈中。
其实但凡校尉肯松口,不但不会死,还能高官厚禄加身,家里的娇妻幼子也不至于此生无依。
“将军快走,此生珍重!”
澹台烬眸中,朝霞漫天,那个披着自己衣衫,穿着铠甲的年轻士兵,倒在了漫天箭矢下。
还有一次兆悠让他做一个七八岁孩童,小孩的乞丐哥哥抢了别人的馒头,被打得浑身是伤,却疯跑回来,把那个早就脏污的馒头递到了他嘴边。
“文弟你吃,哥在外面吃过了不饿。”
澹台烬化作瘦弱小孩,坐在破庙前,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
他低头咬了一口,嘴里的馒头冷硬,旁边八九岁的男孩咽了咽口水,努力不看那个馒头,倒在稻草上,用乐观的声音说:“哥哥今日路过学堂,看见那些小公子都在学堂上学,等以后文弟大些,哥哥也把文弟送去念书,念了书,就可以考状元,到时候文弟再也不会饿肚子,天天有大鸡腿吃。”
澹台烬嚼着嘴里的馒头,问:“那你呢?”
男孩说:“我啊,到时候文弟给我找个差事做就好。”
澹台烬不说话,第二日雨停了,蜷缩着身体的男孩被饿醒。
“文弟?文弟?”
身边空荡荡没有人,只留下一个精致的木盒,男孩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只烧鸡。
澹台烬没有撑伞,雨水并未沾染他玄色衣袍分毫。
兆悠抬眼,笑道:“回来了。”
“是,师尊。”
兆悠依旧什么都不问,澹台烬依旧什么都不说。
许久以后,藏海问起这件事:“小师弟,当初师尊总是带你去历练,你都学会了些什么啊?”
几个师兄弟探头探脑凑过来,显然十分好奇。
他们当年历练的时候,学过如何降妖,如何破水,作为天才的小师弟,学到的东西会不会和他们都不一样?文学迷
学到了什么?
想起风雪中的老妇,为忠义而死的年轻校尉,抢了馒头挨打的小乞丐……
一张张脸在眼前闪过。
沉默了许久,澹台烬冷冷开口:“世人愚蠢。”
海树林风:“……”
逍遥宗爱一个人
澹台烬记得,自己去逍遥宗第二年,三师兄藏林有了心上人。
是小驼峰一个师叔新收的女弟子,叫做聂水。
藏林日日和师兄弟们说起聂水多么漂亮聪慧,善解人意。
澹台烬见过那女子一回,穿着逍遥宗的青衣,腰带上还系了亲手编织的穗子,眼尾内勾,微微上翘,说话总带着几分笑意。
小家碧玉的容貌,一张嘴很甜。
初次见到澹台烬时,聂水那双眼睛直了片刻,笑盈盈靠过来,手若有若无去勾澹台烬的衣摆。
澹台烬嘴角勾起,眼神嘲讽看着她。
低声道:“聂师妹,我三师兄在你身后看着你呢。”
“什么!”聂水一惊,回头看去,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再看澹台烬,聂水有些羞恼,尴尬地收回手。
这样一个人,把藏林勾得三魂丢了两魂。逍遥宗的灵石需要弟子们出去降妖才会有,或者捕猎妖兽。
藏林每每九死一生回来,伤还未好,便把买来的灵器赠予聂水。
有时候是护体玉镯,有时候是布阵发簪。
藏海和藏树藏风都看不下去了,劝说道:“藏林,咱们都知道你喜欢聂水,可那聂水收了你的好,从不见回礼,也对与你结为道侣的事情避而不谈,我觉得聂师妹不若你口中那么好。”
藏林摇头:“师兄,你怎么这般说聂师妹,这些东西不是聂师妹问我要的,她灵力低微,我这才送她些东西护体。”
等藏林走了,藏风道:“九旻师弟,你劝劝藏林师兄罢。”
澹台烬抬起狭长的眼,道:“别做无用功。”
仲夏的某一夜,澹台烬躺在树梢,遇见聂水与合欢宗的弟子偷情。
合欢宗那男子生得唇红齿白,丰神俊朗,聂水攀附在他身上,咿咿呀呀叫个不听。
瀑布冲刷过去,聂水平日的羞涩半分不见。
“那傻子又送了你什么?”
聂水笑道:“百年灵精。”
合欢宗男子挑眉:“这可是洗髓的好东西。”
“哪有哥哥带我双修的好,那家伙就是个木头,说什么发乎情,止乎礼,非要人家与他结为道侣。”
澹台烬冷淡地看了一会儿,躺回树梢。
他的心是冷的,并不想管这样的闲事,对澹台烬来说,复活叶夕雾才是大事。
藏林自己眼睛瞎,喜欢上这样的人,就该为他的愚蠢付出代价。
彼时安魂灯还未现世,澹台烬常去仙外洞穴寻引魂草,引魂草搜集千株,能抵得上安魂灯一次功效。
从仙外洞穴回来,澹台烬遇见焦急不已的藏风:“小师弟,你回来得正好,三师兄出事了。”
上两颗硕大的毒蛇牙印。
“怎会是赤练妖。”
赤练是大妖,还带着剧毒,师兄弟几人个个脸色难看,帮藏林祛毒,最后兆悠赶过来,才稳定住了藏林的身体。
众人在他怀里,看见一对保护得很好的耳环灵器。
藏海气得拍了拍腰间葫芦,握拳道:“又是因为聂师妹。”
藏树叹息道:“傻小子,再这样下去,早晚得因为聂水而死。”
澹台烬淡淡靠在门边,事不关己。
藏风说:“哎,这是什么?”
藏海拿起来,道:“是几颗引魂草。”
“藏林要这东西做什么?”
澹台烬顿了顿,抬眸看去,藏海手中,赫然是几株带着幽蓝光泽的引魂草。
耳边仿佛传来藏林昔日爽朗的笑声:“虽然小师弟不肯说寻引魂草做什么,日后三师兄见着了,一定帮小师弟采回来。”
澹台烬走过去,接过那株引魂草,突然一言不发朝外走去。
“小师弟,你要去做什么?”
澹台烬御剑出了逍遥仙山,寻着气味找到了那条赤练蛇妖。
他割破手指,布了个阵。
赤练本在修行,被血中可怖的煞气,烫得化作原形,尖声翻滚出来。
澹台烬并没有打算杀他,赤练蛇妖看见澹台烬衣衫上的纹路,赤练惊疑道:“你是什么人,来帮你同门报仇的?”
少年弯唇:“不,我是来请你帮忙的。”
传说赤练可男可女,幻化的男女皆妩媚多情,蛇性本淫,相信这个忙,赤练一定愿意帮。
不帮,那就去死罢。
赤练看着眼前带着冰冷笑意的少年,连连点头:“帮,你说什么我都做。”
逍遥仙山的冬日还没到来,宗门内发生了一件大事。小驼峰的聂水与赤练蛇妖私通被发现了,逍遥宗再开明,也容不下仙妖私通。
何况聂水偷宗门内的灵丹赠予赤练,被发现时,聂水肚子里已经有了赤练的骨肉。
整个宗门轰动,聂水若想要活下去,得抽去仙髓,走过斩灵梯。
聂水磕头,哭泣道:“不要,我知道错了,求师尊师伯们放过我。”
抽去仙髓,她就是个凡人,走过斩灵梯,比烈火焚身还痛。
执法师伯冷冷看着她:“不想走也行,让那赤练大妖替你走。”
聂水脸色惨白,想寻求平日花言巧语的赤练大妖帮助,然而往日那笑盈盈的人,早已消失不见,哪里还能让她寻到,代她受过。
聂水绝望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执法师伯早知这样的结果,冷哼一声。
藏林远远看着聂水。
聂水被抽出仙骨前,他哑声开口:“我替她走。”
“藏林,你疯了!”师兄们惊怒地说道。
澹台烬转眸,冷冷看着藏林。
藏林冲兆悠磕了个头,依次对师兄弟们拜了拜。
“师尊,弟子不孝。师兄,师弟,你们就当藏林疯了。”
聂水怀着孕,若真走过了斩灵梯,凡人都当不了,她会死。
兆悠闭上眼,沉沉叹息一声。
于是那日澹台烬看着那个愚蠢的男子,一步步走过千阶斩灵梯,喋血倒在自己面前。
他顿了顿,扶住藏林。
藏林眼睛里带着泪,苦笑道:“小师弟……”
“嗯,三师兄。”
“以后喜欢一个女子的时候,要记得喜欢很好的人。”
澹台烬低声说:“你后悔吗?”
藏林摇头:“不后悔,男人总得对喜欢的人有担当。只是自此……藏林不再喜欢她了。”
你爱上一个姑娘,即便她是个坏人,是个骗子,是个浪荡的女子,可是你得对她好,护她无恙。
藏林作为一个凡人下山那日,十分豁达,背着行囊,抱拳道:“山高水长,愿今生还有机会得见师兄弟们。”
藏海别过头,眼眶湿了。
逍遥宗容不下聂水,到了这个关头,聂水却并不愿意跟着藏林一道走,她的仙髓还在,决定孤注一掷去找赤练或者合欢宗的男修。
她逃离逍遥宗那日,面前出现一双玄色靴子。
“你这条命,不值他的修为。”
我的三师兄,一个人多孤单啊。
冬日的大雪到来前,澹台烬躺在屋顶上,他全身鲜血,脸上也带了聂水的血,想起了那个在他心上留下灭魂钉的骗子。
他的手指划在人间屋檐瓦片上,划破干净的雪面。
他喃喃道:“叶夕雾,自私自利的我,是不是不配爱你?”
杀了聂水毫无罪恶感的我,是不是从没变过?
那时澹台烬并不知道,他将来会为苏苏付出什么,是怎样吞咽下孤独和眼泪,在皇陵刻下墓碑,一个人走过了寂寞的同悲道,为六界带来春。
第 134 章 番外三·逍遥宗终
逍遥宗逍遥与善
藏林下山以后,澹台烬再也没有见过他。
聂水的死像人间的冬日的积雪,开春以后雪化了,便再没人提起。
兆悠唤澹台烬过去,道:“去思过崖受罚。”
澹台烬说:“师尊为何罚我?”
“你前几日去人间做什么?”
澹台烬平静道:“采买衣物,弟子在知慧师兄那里登记过。”
兆悠摇头,手中拂尘凌空打在他背上:“宗门有宗门的规矩,逍遥宗讲因果有报,聂水与赤练私通,必须抽去仙髓,走斩灵梯,她的因果藏林受了。藏林倾尽所有,只为她活下去,可你做了什么?”
澹台烬手指擦了擦嘴角的血,冷冷弯唇,不语。
兆悠一看便知少年并不知错。
“去思过崖。”
澹台烬在思过崖待了三个月,期间三位师兄轮流来探望他。
藏海道:“小师弟,你做什么惹师尊生气了,我跟了师尊八百年,也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
“无事。”
“思过崖冷,明日师兄给你带护体法衣来。”
“多谢师兄。”
他不愿说,藏海也不好多问。
思过崖的寒气一阵阵往身体中钻,哪怕是仙体,在里面待久了也难受。
兆悠来过一次,问他:“你可知错?”
澹台烬睁开眼,唇被冻得乌青,他点头低声道:“弟子知错。”
兆悠看着少年漆黑的眸,叹息道:“知错便回去吧。”
澹台烬站起来,脸上闪过一抹讥诮。
澹台烬在逍遥宗第二年,全身都是阴毒的刺。
藏子辈的师兄都对他很好,久了澹台烬在逍遥宗便戴上了一张温和腼腆的面具。
逍遥宗的人都单纯,或者说蠢,这样的性子反而让逍遥宗师兄师姐们为他鞍前马后。
弟子中有个出类拔萃叫做邵霁的,邵霁出生于蓬莱仙岛,父亲是蓬莱弟子,邵霁在逍遥宗小有地位。
邵霁与藏海一个辈分,同一年入门,处处压藏海一头。
邵霁好强,宗门有资源总是先拿,宗门的好任务每每先抢。藏海脾气好,崇尚和善相处,从不与邵霁计较。
几个师弟都随藏海,平时见了邵霁恭敬叫一声邵师兄。
邵霁并不领情。
他历练归来时澹台烬已经是筑基后期,即将结丹。
门派里有传言,说兆悠打算让小弟子继承衣钵,所以精心栽培。
邵霁森然的眼看着澹台烬,笑道:“这位就是九旻师弟吧,听说你现在住着藏风以前的屋子,我此次历练归来受了些伤,不知九旻师弟可否替师兄采些药草送来?”
逍遥宗大部分弟子都是木属性,种药材这事清闲,也是逍遥修身养性的传统。
哪怕澹台烬来了也不例外,两年来他与藏海等人每日辰时得起来施雨。
邵霁却从不做这些。
在邵霁眼中,其他弟子都是没有出息的农夫,让门派丢脸的存在。
他指使澹台烬,一如以往指使藏树藏风。
澹台烬黑黢黢的眸盯了他一会儿,笑道:“好啊,晚间给师兄送过去。”
邵霁转身,遇见回自己的山峰,眼神阴戾。
众所周知逍遥宗老掌门即将坐化,最有可能担任新掌门的便是藏海和邵霁。WenXueMi.Cc
藏海善良宽和,符合逍遥宗一如既往的道心,但修为实在不够看,修行也十分惫懒。
邵霁修为不错,可是争强好胜,并不会为宗门考虑。
此次兆悠长老收关门弟子澹台烬,还亲自培养,引起了邵霁的危机感。
和那个又胖又蠢的藏海争邵霁不怕,可若是一个年纪轻的天才……
晚间澹台烬来送药草时,邵霁接过去,从乾坤袋中拿出几株引魂草:“我听同门说,九旻师弟一直在寻这些药草,希望对你有帮助。”
很意外。
他接过来,心里猜这人要打什么主意:“多谢师兄。”
引魂草上带着浅浅的香气,不仔细嗅根本闻不出来,澹台烬手指一紧,脸上笑意愈浓。
“师兄若是没有吩咐,九旻告辞。”
“去吧。”
等澹台烬走了,邵霁狠狠把他带来的药草扔出去,啐了一口,笑道:“与我争?”
澹台烬手指捻了捻引魂草上无色的粉末,唇角扬起:“散功散啊。”
这种不入流的东西,也不知道邵霁从哪里找来的,也不知道他用这种办法对付了几个人。
散功散悄无声息融入骨子里,修为再难精进,偏偏查不出原因。
也许……藏海等人一开始,并没有这么废柴呢?
澹台烬苍白的手指拔掉几支叶子,在引魂草上转了几圈,施了术法,揣进自己乾坤袋中。
没关系,只要是引魂草,有散功散他也要。
春末的时候,逍遥宗再次出事
宗门内修为最高的弟子邵霁,被打断四肢,剜去双眼,剪了舌头,扔在逍遥宗山门下。
邵霁看上去触目惊心,连执法长老都忍不住别过头去,死死皱起眉头。
谁会如此阴戾?
事情严峻,逍遥宗开启三堂会审,试图找出凶手,可一无所获。
邵霁身体里隐隐藏着魔气,几位长老对视一眼,只好得出是魔修偷袭的结果。
藏海几人跟在兆悠仙尊身后,谈论道:“邵师兄伤得太重了,日后还能继续修行吗?”
“太可惜了,他那么高的修为,说废便废了。”
“兆青师叔看上去好伤心。”
兆悠停下脚步,突然说:“九旻,你跟为师来。”
澹台烬上前,抬手行礼:“师尊。”
兆悠闭了闭眼:“去思过崖领罚。”M.wenxuemi.cc
澹台烬冷冷看他一眼:“弟子领命。”
几人都很诧异,连声为澹台烬求情:“师尊,小师弟做了什么?他身子不好,不能总是去思过崖,要不我去。”
“师尊,我替小师弟去也可以。”
“不必,我自己去。”澹台烬御剑去思过崖。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兆悠的用心,只觉得这老牛鼻子不可理喻。到了仲夏,好脾气的兆悠始终没放他出来。
澹台烬走出思过崖,到了老头门外,兆悠不在,他感知到一种奇怪的气息,犹豫片刻,他进了兆悠修炼的密室。
澹台烬起初以为,不管是仙魔,总有些龃龉藏起来不想被人看见。
直到他看见兆悠密室的禁法。
澹台烬第一年不服管束时,偷偷找来看过。
那是一个转移因果的阵。
阵法上用黄符写了两个人的生辰年。
澹台烬意识到什么,拿起那两张符。
一张上书“聂水”,另一张朱砂尚且鲜亮,是“邵霁”。
那日他沉默许久,回到思过崖,任由瀑布落在身体上。
他想起头发花白的老头捋着胡须,问他:“你可知,为师五个弟子,最放心不下谁?”
澹台烬不知道,兆悠也没有多言。
曾以为是坠入凡尘的藏林,到了今日,澹台烬方知道。
自始至终,都是自己。
兆悠不反对他报复聂水和邵霁,但是痛惜他的残忍,无奈小弟子造下的因果。
兆悠捡回了世上最坏的少年。
那少年生来便是恶,不知怜悯,手段狠辣,永不知悔改。
兆悠不厌其烦地带他领略世间情义,耐心教他善恶有道,带这个“坏孩子”看孩童启蒙书籍,在他依旧没有褪去一颗残忍的心时,为他承担所有的因果杀伐。
很多年后,澹台烬在昭和城,将屠神弩刺入老者心脏。
兆悠闭上眼,神魂慢慢消散。
上。
“师尊。”
大火燃起,烧毁老者尸身。
澹台烬抬眸,看见无数张憎恶自己的面孔,却无人看见他眸中被蒸发而去的泪意。
逍遥宗兵戈相向
那年去讨伐澹台烬前,山门前站满了一整个师门的弟子。
藏海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带上哽咽的音。M.wenxuemi.cc
“邪魔歪道,六界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他叛师,叛道,今日藏海在此起誓,魔域之行,不是沧九旻死,便是藏海亡。”
他还未说完,藏树的眼眶先红了。
藏风说:“我们真的要杀小师弟?”
有人推搡他一把:“藏风你清醒一点,那还是你们小师弟吗?他从来不是什么沧九旻,就是个邪魔!魔界的魔君!”
“你们忘了,你们的师尊是怎么死的了吗?”
藏风张了张嘴,如鲠在喉,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有许多想说的话,转头却看见藏海师兄抽出了剑,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那是他们的小师弟啊,他们看着他被师尊捡回来。
藏风记得,彼时恰逢人间的秋天,少年血淋淋的,他们看着他慢慢长好,精心为他张罗衣裳,为他煎药。
他们教他修炼法术,与他一同在阳光升起的山门前扎马步,带他去人间畅快喝酒。
他们看着澹台烬从最初冷冰的模样,到后来笑着叫他们师兄。
藏海回头,看着身后破败的人间,牙齿轻轻发颤。
这些年,藏林没了,师尊也死了,现在不是小师弟死,便是他们亡。
残阳如血,当澹台烬的斩天剑穿破他们的胸膛。
藏海瞳孔慢慢涣散,眼前的魔君仿佛倒退回昔日那个坐在逍遥宗田埂上吹树叶的玄衣少年。
那时候阳光也好,风也逍遥。
纵然藏海一早就知道,少年的音杀穿过丛林,恶劣地惊起一窝兔子逃窜。
可是师兄弟们一个不少,是多么美好的一年啊。
藏海笑着,闭上了眼睛。
逍遥宗最后
藏海、藏树和藏风,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醒过来。
许久之后,他们才知道当初的真相。
原来当年兆悠闯入九转玄回阵,强行夺回神珠,已经快神魂聚散,娰婴为了制造傀儡,想让兆悠死后化作僵尸,为她所用。
兆悠生来光明磊落,对于他来说,死后躯体成魔,杀戮无辜凡人和自己的弟子,比魂飞魄散都难受,于是让小弟子澹台烬杀了他,焚尽他的身躯。
他清清白白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逍遥宗白云悠悠,今年又新进了一批弟子。
山门下的草药郁郁青青,有弟子风风火火进来:“掌门!掌门!有人找……找你……”
藏海手忙脚乱藏好自己的酒葫芦,擦去眼角的泪,呵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弟子笑道:“掌门,你又在偷偷喝酒了,要是藏树师叔知道,嘿……”
“哪、哪有,臭小子,敢胡说看我不收拾你。”
藏风走进来,摇头说:“大师兄,都当掌门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毫无长进。”
藏海不理他,问小弟子:“你说有人找,是谁找?”
“掌门随我来。”
逍遥宗的球,外面硕果累累,一派祥和,山门下石碑刻着鱼纹。
藏海一身青衣,随弟子走到山门,一眼便看见了他。
弟子说:“喏,是他们。”
青山绿水前,玄衣男子身边站着白衣女子,还有个古灵精怪打量逍遥宗的小粉团子。
澹台烬抬眸,眉眼一如当年少年。他合掌,拜下身去:“沧九旻,拜见师兄。”
藏海蓦然湿了眼眶。
山高水长,幽幽千载,小师弟归来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喜欢逍遥宗啊。
第 135 章 番外四·萧凛叶夕雾
番外萧凛与叶夕雾
“殿下,叶三小姐又在外面等你。”暗卫在他耳边低声道。
萧凛抬头,窗外一场夏季的雨来得又快又急,红衣少女站在屋檐下,呵斥身边的婢女。
婢女模样委屈,蹲下给少女理裙摆。
那少女眉目明艳,带着不可一世的嚣张。
萧凛看了一会儿,从容道:“走罢。”
他带着属下绕路,并未从慎刑司大门走。侍卫撑着伞,长身玉立的六殿下上了马车。
谁也没去管还在慎刑司门口等他的姑娘。
萧凛闭目养神,表情平和。
他对世间任何女子都无偏爱,自然也没有偏见。
他独独不喜叶夕雾。
叶啸家这位三姑娘,任性跋扈,心肠歹毒,他曾亲眼见到叶夕雾泄恨似的剪碎亲姐姐衣裳。
另一边的柔弱女子神色黯然,却不敢阻止她。
别人家的姑娘把闺誉看得比什么都重,只有她不在乎,一口一个殿下真好看,殿下天下第一好,我只想嫁你。
“你是女子,不该说这话。”
她笑出一口细细的小白牙,摇头:“为什么不该,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凭什么男子有表达的权利,女子却不可以!”
“你这般口无遮拦,日后会后悔。”
她理直气壮道:“我不说出来,才会后悔。”
萧凛在宫外调查粮饷案子时,一回头,就能看见她。只不过她性子实在暴躁,不是在挑刺,就是在责骂下人。
久而久之,他对她更加不喜。
马车轱辘跑过街道,走入宫门,皇后与九公主在饮茶,见了他,亲昵地冲他招手:“凛儿,快过来。”
九公主噗嗤一笑,眼珠子转动:“皇兄回了宫,有人恐怕要在慎刑司空等一场咯。”
萧凛看她一眼,皱眉道:“你和她说我在慎刑司的?”
九公主做了个鬼脸:“我和她们打赌嘛,叶夕雾从来都不要脸皮的,不过透了个消息,就眼巴巴赶过去了。”
皇后叹息一声,对萧凛说:“叶三姑娘很早以前就中意你,凛儿,你心中也清楚,叶大将军有兵权在手,你娶叶三姑娘是最好的选择。”
萧凛冷声道:“不可能。”
“凛儿可有心上人?”
“并无。”萧凛拨弄香炉,低眸道,“总之不会是叶三。”
萧凛心中并不看重皇位,他生来荣宠加身,所喜所恶纯碎至极,对他来说,谁做皇帝都无所谓,只要夏国昌盛,百姓安居乐业。
区区一个叶夕雾能带来的利益,并不足以使他动摇。
第二日叶夕雾病了,她在慎刑司等萧凛,九公主的随从扮作萧凛的随从,欺骗她说六殿下还在里面处理公事,叶夕雾等到天黑,依旧没能等到萧凛。WenXueMi.Cc
萧凛知道以后,叱责九公主胡闹。
九公主不屑地撇撇嘴。
自叶夕雾及笄,对萧凛情根深种,闹了不少笑话。九公主很讨厌叶夕雾,一个臣子的女儿,身份过于高贵,即便身为最受宠的公主,也要因为叶夕雾父亲手中兵权忍让她三分。
九公主常常借着萧凛的名头整叶夕雾,偏那虎虎的毒妞儿总是上套。
萧凛心中过意不去,踏入将军府替九公主赔罪。
病恹恹的少女听说他来了,眉眼间绽放出欢喜,连忙让人给她梳妆打扮,听说萧凛在屏风后向她赔礼便走,叶夕雾急得也不梳妆了,连忙冲出来,拦住他:“萧凛,你等等。”
,不施脂粉,萧凛看见一张干净青涩的脸。
也就她桀骜胆大,总是私下直呼他的名字。
叶夕雾小脸瘦削,眼睛圆圆的,眸中带着有种幼猫般湿漉漉的光泽,专注看着他。
“你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她抬起手,期盼笑着说,“给。”
萧凛低眸,是一个藏青色的香囊。
上面绣着几支挺拔的翠竹,竹叶栩栩如生。
“前几日殿下生辰,爹说殿下并未操办,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一直没有机会送出去。”
看着眼前少女的眼睛,萧凛说:“香囊是私物,三小姐还是赠予日后的夫君吧。”
“你不会娶我吗?”他听见少女喊,“你为什么不娶我?你明明知道的,娶了我,等于有了兵权!即便这样,也不行吗?”
萧凛冷着脸道:“不行。”
她绕到他身前,咬牙蛮横道:“你说不行就不行,你等着吧萧凛,我明日就去求皇上赐婚。”
萧凛也恼了:“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少女龇牙咧嘴,像只病弱却努力扬起爪子的小狮子。
萧凛抬手,隔空用气劲捏爆了屋内花瓶,冷声道:“你若不介意大婚之后,犹如此花瓶,大可试试。”
婢女们吓得尖叫。
叶夕雾愣愣看着一地碎瓷片:“你就……这么讨厌我?”
“非常讨厌,叶三姑娘,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他走出门时,叶夕雾把香囊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讨厌就讨厌,谁稀罕,谁会稀罕!”
丫鬟们谁也不敢拉她,自然也无人敢置喙她红了的眼眶。
萧凛没有回头。
那一年,就连他自己都以为,会讨厌这个人一辈子。
冬日剿匪时,萧凛出了意外,他深入山贼窝,却发现里面有临近小国的兵力部署,身边的人出卖了他,一切都是二皇子的阴谋。
萧凛为了摆脱追击,掉下山崖,凶多吉少。
山崖下呼呼吹着风,另一处石头后面,露出三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女子。
为首的少女惶急地跑到山崖边,跪着往下看。
“殿下,萧凛……”
“三小姐!”喜喜和春桃急坏了,要去拉她:“三小姐,那里危险。”
他们家三姑娘说着不再惦记六殿下,却忍不住在和祖母的上香途中,悄悄跑来找萧凛,没想到撞见这一幕。
叶夕雾红着眼眶,看一眼旁边垂落的藤蔓,突然道:“我下去找他!”
“三小姐,万万不可,奴婢和喜喜这就回皇城叫人。”
“等你们一来一回,三日都过去了!”
如果萧凛摔伤,躺在悬崖下没人帮他,他连吃的都没有,根本撑不过三天。
“这里很多树,他还有内力,一定有活下去的机会。”
叶夕雾把藤蔓往自己腰间一捆,毫不犹豫往悬崖下探索。
“三小姐……”
叶夕雾没有听,她的绣花鞋在岩石上打滑,她含泪,忍住恐惧,一点点往下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怕死的人,哪来的毅力去寻找一个根本不喜欢她的人。
不喜欢她也就罢了,连她爹的兵权都不喜欢。
萧凛这个有眼无珠的混蛋就活该!
她心里骂着他活该,却依旧坚定往悬崖下找人。
的手指也被磨破,叶夕雾不知道自己下去了多高距离。
循着折断的树枝找他落下去的地方,最后连藤蔓的长度都不够了。
她冻得直哆嗦。
“萧凛,萧凛……”
最后脚下一滑,叶夕雾尖叫一声,再没了意识。
半空中,飞来密密麻麻的血鸦,拖住她的身子,带着她一同坠入悬崖。
有谁似乎在轻声说:“你可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出夏宫。”
叶夕雾没有死,却在悬崖下吃够了苦头。
她醒来时,天上下起了雪,她蜷缩在山洞中,在里面找到了萧凛一处用来包扎的衣角。
迟钝的喜悦袭上心头:“太好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
可是那时候她并不知道,与她为敌的,是怎样强大的敌人。
她一个凡人,在他们眼中,只是跳梁小丑。
她与萧凛的错过,是必然,也是冥冥之中另一个人对她的报复。
许久之后,叶夕雾养好伤,看见依偎在萧凛身边的貌美女子。
萧凛为她系好披风,轻声叮嘱着什么,女子垂眸,温柔小意,眼中含着浓浓情意。
叶夕雾看着他和叶冰裳,整个人再也没办法踏出一步。
萧凛从来没有那么看过她,从那一刻,她就知道她输了。
彻彻底底。
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萧凛的爱。
“但你可以。”黎苏苏,我要你得到他的爱,他爱你,就是爱我。
人的一生鲜少有机缘,把身体让出去时,九天勾玉拍拍她:“谢谢你,恶魂。”
叶夕雾只是笑。
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能得到别人的躯体?勾玉曾经对着前任主人初凰立下神誓,不能告知苏苏她的真实身份,护她长大。
神女初凰为才出生就夭折的女儿搜集了万年残魂,却始终少一缕恶魂。
这缕恶魂,错过在了五百年前的人间,投生成将军家的女儿叶夕雾。
她乖张,残忍,偏执。
勾玉带苏苏穿越时空,心中藏了许多不能说的秘密。
譬如助苏苏灵魂完整,神体重生。
叶夕雾变成恶魂,全了苏苏的七情六欲,回到苏苏的身体中,苏苏却以为,自始至终,都是勾玉口中一场交换。
她助夕雾保护爹爹祖母,夕雾借给她身体。WenXueMi.Cc
苏苏并不知道,这本就是她缺失的魂魄投生而成的身体。
所以她会对祖母有感情,恐惧于深切的黑暗,想要拯救过去的夕雾,执着于看见永生花绽放。
叶夕雾本就是她的一部分。
叶夕雾并没有提出这个要求,她恶劣又顽劣的想,萧凛,你恐怕还不知道,完整的神女到底有多好。
好到即便此刻你被叶冰裳左右,厌恶极了我。终有一日,你会无法自抑地喜欢神女黎苏苏,从而喜欢上我这缕恶魂。
然而黎苏苏不喜欢你,消散于世间的恶魂执着地追寻你。
你说,讽刺吗?
好在,你该庆幸,叶三此生,再也不会缠着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故事的一开始就是谎言,勾玉因为发下神誓,保护初凰的女儿苏苏,让她平安长大,做个普通的仙子,不为妖王血脉所累,以免为苏苏带去灾祸。
可是没有料到五百年后魔神出世,勾玉不得不带苏苏穿梭时空,找到流失的恶魂叶夕雾,得到了凡间的身体。
第 136 章 番外五【初凰&帝冕】
初凰&帝冕
上古,神魔大战还未开始时,一切都祥和宁静。
凤凰族栖息于南方梧桐神境。WenXueMi.Cc
真正的凤凰神血一支,眉有花钿,眸若清波。
初凰的母亲为她梳发时告诉她:“再过几年,等麒麟神族的小太子成年了,凰儿就得去麒麟神族联姻。”
初凰并不想联姻,她不喜欢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麒麟族。
麒麟一族蛮横,粗暴,加上麒麟族那小太子初凰见过,她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小太子的麒麟原身却像条小奶狗儿似的,要往她怀里拱,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对四肢着地的小崽子有心理阴影。
初凰实在难以想象,她嫁给那个奶娃娃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初凰拒绝这门亲事很多次,都被凤凰族反驳了回去,在初凰心中,凤凰族的日子宛如一滩死水,每一代帝姬兢兢业业延续着自己的血脉,像个没有感情的人。
初凰不懂,神的生命这般刻板,真的有意思吗?
凤凰族避世而居,碑界处有结界,不许族人出去。
初凰遇见冕时,他倒在梧桐神镜的碑界处。
男子眉如刀削,锋锐俊逸。
她第一眼看中的却并非他的相貌,而是暗暗喜道:“太好了,这下有出去的办法了。”
初凰双手结印,凝出的绳索把人拖了进来。
这个过程艰辛,男子英俊的脸在地上反复摩擦。
“勿怪勿怪,我也是情非得已。”
男子朝下的俊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额上青筋狠狠跳了跳。
靠近了看,初凰才发现他也是神族,却很瘦弱。神族很少见这么瘦小的孩子,身上鞭痕遍布,胸口有一个可怖的掌印。
利用他放血的心思浅了,她皱眉看了好一会儿,叹息道:“这么惨啊,算了,算我倒霉,欠你的。”
他伤得太重了,神息几乎都要完全消失。
初凰精心照顾了他一年,久到她几乎把他当成了自己养的一盆花儿,而这盆花可能永远不会盛放。
终于,在一个清晨,男子醒了过来。
初凰如常走进去,不期然看见一双注视自己的眼睛。
与他容貌气质完全不同,男子长着一双漂亮桃花眼,眼角微微上勾,带着几分多情的韵味。
他靠在塌前,弯唇一笑,微哑的声音很是勾人:“我认得你,是你救了我。”
那是他们的初见,他不像神,像男狐狸精。
许多年后,初凰忆起那个笑容,依旧能想起自己的失神。
她喜欢什么呢,她喜欢这世间的桀骜、自由,喜欢他眉眼里三分多情,三分戏谑,四份凉薄。
怎么会有人长在她喜好上,如此恰到好处?
因此大胆又明艳、处于叛逆期的帝姬捧着他的脸说:“喂,做我男宠怎么样?”
他听了,低眸一笑:“好啊,我叫冕。”
冕最初并不长这样。
他生于上古魑魅魍魉之地,不知吞噬了多少上古大妖魔,最终成了妖王。
上古的妖身大多是丑陋的,就像娰婴,上古的娰婴并没有头发,头皮凸起,嘴唇泛白干燥,还长着獠牙。
冕起初则是一团混沌的肉泥,他形态丑恶凶猛,令人闻风丧胆。
所有跟着魔神的人,都想大干一场,冕自然也不意外。
妖魔的生存环境并不好,即便是上古妖魔,也不受凡人的供奉。
旱魃出现的地方人间会有旱灾,寸草不生,冕出现的地方,人间则有暴雨地动。
杀了许多上古之神,逼他们凝出灭魂珠泪以后,冕接到了另一个任务。
魔神说:“吾等需要新的天道,可开启的契机,远远不够,吾要你深入凤凰族,取赤羽神火。”
冕声音阴森难听:“怎么取?”
“契机,在凤凰神族唯一帝姬,初凰身上。”
魔神并不懂情爱,把情爱当作一场可有可无,利用人的工具。
彼时的冕也不懂情爱,他想要无上力量,属于妖魔的世界,于是一口答应下来。
凤凰神族出了名的与世隔绝,极难进入。
气息。
冕压制了自己的修为,故意把自己弄成重伤,如他所料,顺利进了梧桐神境。
世间无人知道,他本就是为了贴合初凰的喜好而生。
所以她喜欢上他,冕并不意外。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帝姬胆子如此大,要他当男宠。
真就只是没有地位的男宠。
冕微笑着,拳头已经硬了。眼前这个面若桃花的小丫头恐怕不知道,他的辈分够当她老子。
可这小凤凰是真的不怕死。
她让冕穿桃色衣衫,自己躺在他腿上,让他吹曲子给她听。
帝姬赤裸着一双玉足,足上系了铃铛,那玉足水嫩嫩的,可爱得紧,冕看了好几眼,收回目光。
他抚了抚她的发,坏心眼地问:“帝姬日后是要嫁给麒麟小太子的,这般与我厮混,不怕被处罚?”
初凰点头:“怕啊,但是比起被惩罚,我更不愿一辈子当一只笼中鸟。我不适合小太子,小太子觉得我不是什么好女人再好不过,刚好双方退婚,或者凤凰族把我赶出去也不错。”
她惬意地枕着手臂,看着上方梧桐林:“神的血脉延续真就那般重要?不顾两个人的意愿也要将人绑在一起?”
“冕只是低等神族,不敢置喙帝姬的看法。”冕笑道。
她眼珠子一转,笑盈盈坐起来,捏了捏他下巴:“小男宠,可以啊,你真有自知之明。”
他笑容僵硬一秒,咬牙道:“帝姬说得是。”
冕时常有想掐死她的时候。
她撺掇他:“小神族,做饭会不会,凡间那种糕点,你去做一个给本帝姬尝尝。”
“不会。”
“不会就去学,你怎么做人男宠的!”
“……”
“小神族,唱曲儿呢,咿咿呀呀那样。”
“不会。”
“我用水镜给你幻化一个,你照着学,过来。”
冕觉得自己总有一日会任务失败,失败原因是掐死这个凤凰族帝姬。
他得给她洗衣裳,还得给她洗脚,顺带给她讲故事。
当他咬牙切齿学唱戏,对面的帝姬一百次笑场那一晚,他终于真正成了她“男宠”,陪她睡了一晚。
冕扬眉吐气,恨不得在这方面弄死她。
她只笑盈盈地看着他,摸摸他耳朵,低声在他耳边道:“小神族,你来我身边,到底是想做什么呀?想要凤凰心头血吗?”
凤凰本体的心头血,可以让低等神族洗髓,变成有天赋的高等神族,可惜失去心头血的凤凰,将此生修为不再精进。
冕一惊,桃花眼眯了眯,笑道:“如果我要,帝姬给吗?”
初凰撑着下巴,偏头看他,说:“给啊,我把心头血给你,我就当不了凤凰族帝姬了,到时候咱们一起挨一顿打,但是你放心,既然是我拖累你,你一个小男宠,本帝姬会保护你的。我替你扛。”
“只不过或许会被赶出凤凰族,当两个普通的神,不被家族庇佑,可以自由自在去六界的任何地方,你愿意吗?”
冕愣了愣,有一瞬,他被眼前这双干净虔诚的眼眸迷惑,以为自己真是图她的神血的小神族。
他心情复杂,点头说:“好。”
初凰眼睛里亮起光,她眉眼弯弯:“那一眼为定,等我母亲生辰过了,我把神血给你,咱们一起走,去看你故事中的山川河流。”
可惜冕知道,小帝姬等不到这一日。
谁要与她一生一世,妖魔的感情的向来凉薄。不过一场戏罢了。
初凰母亲生辰那日,东窗事发,冕被带走,秘密处死。
凤凰族自然不容许他这样的小神玷污公主,在凤凰族眼里,麒麟族的婚事至关紧要,杀了冕,初凰就会愿意嫁给桓麒小太子。
初凰赶来之时,冕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即将魂飞魄散。
在那之前,冕从来不觉得初凰对自己有多么浓烈的情愫,她总是顽劣般小男宠、小神族这样喊他,连唤他阿冕都很少。
可那日,灼热的泪落在他脸上。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阿冕别怕,我一定会救你。”
许久以前,冕听说,仙神成婚,会交换彼此的心头血,仅仅一滴,表达挚爱,互通心意。
他不知道她给了他多少心头血,几乎废去了她半条命。
他茫然地想,给了自己这么多凤凰神血的初凰,这又算什么呢?两人之间,不是儿戏一般的关系吗?
即便是愧疚,她也不该这样做的。
“别怕,等你醒来,咱们一起离开。”初凰还记得那晚的约定。
可是想要唤醒冕,需要赤羽神火,赤羽神火一直守护着凤凰一族,有了它在,梧桐神木生生不息,凤凰一族才有家园。
初凰说:“我带你过去,让神火唤醒你。”
她自然不敢动族人根基,可现在接受她那么多心头血的冕,也算是凤凰族人了,神火自然也是他的根基。
她背起冕,把他放在凤凰木下,神火飘荡在上方。
初凰结印,引神火救人。
可她并不知道,朝夕相伴,自己养了几年的“花儿”是个小偷。
那一日,神火熄灭,凤凰木顷倒。
那个爱笑多情,会给她做饭,给她唱戏讲故事的男子手握赤羽神火,凌空冷冷看着她。
“阿冕?”她脸色苍白。
“吾名,帝冕。”他弯唇道,“多谢帝姬神火。”
初凰方知道,什么一眼心动,不过是旁人精心一场布局。他演得实在太好了,最后演成了她心上人的模样。
梧桐树开始枯败,碑界坍塌。
帝冕杀出凤凰族时,捏住凤凰族人脖子,犹豫许久,冷冷皱眉,甩开了他们。
帝冕并不知道初凰为此承担了多大责罚。
她被押入凤凰族牢中,三十二注弱水练身,生生折磨着她的神魂。
直到刚成年的桓麒小心从地牢里抱起她。
桓麒褪去了奶呼呼的模样,出落得很是好看。
“我娶初凰,我佑凤凰族。”他说,“你们别伤她。”
初凰看着他青色衣摆,还有焦急面孔,第一次知道自己错得离谱,她放弃了珍珠,喜欢上了鱼目。
可是桓麒该遇见更好的人,她犯下的错,不该让桓麒来承担。
她只身去了魔域,设计带回神火。
离开魔域时,却被发现。
魔神饶有兴致看着她:“你就是凤凰族帝姬,怎么,帝冕,听说她以前折磨得你够呛,要不要亲自动手?”
一个人从暗中走出来,他眉心带着妖王的印记,脸色苍白地看着初凰。wenxuemi.cc
“动手吧。”魔神眯了眯眼。
帝冕沉默片刻,抬掌打在初凰身上。
她吐出一大口血,最后关头,挣扎着把神火送了出去,掌心峨眉刺拍入帝冕肩头,初凰弯起唇笑:“如何,我特别记仇!拿了我族东西,真以为能全身而退?你等妖魔,想要神火,痴心妄想!”
勾玉携带着神火一直逃跑,转瞬撕裂时空,消失不见。
魔神冷了神色:“你!”
一旁的帝冕突然出手,打散了初凰魂魄。
魔神皱眉,看她没了气息,也不好再说什么。
众人散去,过了许久,帝冕走过去,颤着手抱起她。
他拔下自己肩头带着业火的峨眉刺,抱着她走出魔域。
他用藏起来的凤凰心头血救了她,辗转六界,看她浴火重生。
她醒来前,也是神魔大战的前夕。
帝冕只能眼睁睁看着桓麒把她带走。
魔感情凉薄,帝冕起初也是这样以为的。他以为那些年,当自己闭着眼睛,看初凰风雨无阻为他忙碌,精心替他疗伤是场笑话;
他以为自己耐着性子穿桃色衣裳,抱着她为她讲故事,只为了得到赤羽神火;
他以为那夜月色迷离,坦荡的帝姬为他描述未来时,他迅疾的心跳并非心动。
可他忘了,从一开始,他便为她喜好而生。
在他还为化形、只是个丑陋的怪物时,便知道帝姬纤腰盈盈,什么尺寸,他知道她喜欢的颜色,知道她爱怎样的语调。
帝冕用了一千年,经历淬炼的痛,来变成她喜欢的模样。
后来思念她的一年又一年里,他无数次想起当年自己佯装醒来,看见那双璀璨的眼睛。
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小鹿乱撞。
初凰永远都不知道,这个初遇,他为此等了多少年。
第 137 章 番外六【小苏苏&魔神】
幼年苏苏&魔神澹台烬
他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
做凡人那一生十分短暂,他死在二十二岁,兵败连岳河。
萧凛兵临城下,他不愿做那个人的战俘,纵身跃入大火之中。
并非讲究骨气,但凡有一线希望,澹台烬都不会选择去死。他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与其让萧凛来动手,不如自己做出选择,起码有尊严些。
尽管尊严在他眼中,什么都不是。
回味这一辈子,过得并不容易。
出生丧母,幼年在宫廷摸爬滚打生活,好不容易回到周国,从父兄手中夺权,却输给了真正的天之骄子萧凛。
澹台烬躺在大火中,看见百姓山呼万岁,那个柔弱明艳的女子,握住萧凛的手,站在萧凛的身边。
恍惚间,澹台烬记起,她叫做叶冰裳,是萧凛的妻子。
在自己想得到萧凛的一切时,也想过得到叶冰裳,可是真正当他失去一切时,他却并没有多遗憾。
他疼得受不了,蜷缩着身体,眸光怨毒,心有不甘。他的权力付诸流水,可对于叶冰裳,他并没有多少执念。
得到,只是战胜了萧凛,失去,似乎也并不会多么执拗。
模仿了别人一辈子,少年在生命尽头,难免有些茫然。
火舌舔舐他的身躯时,他在想,他学习别人的爱恨情长,可是临到头,他真的喜欢过那个叫做叶冰裳的女人吗?
答案不得而知。
人间一场大火烧尽了他的尸骸。
谁也不记得历史上澹台氏最后一个小皇子。
旱魃将他捡了回去,邪骨重生,自此魔神降世。
许久以后,澹台烬才知道,原来世间的魔神,注定是生来孤独的。他带着一颗淬毒的心,走入魔道。
杀了多少人呢,他不记得了,当屠神弩拉开,脆弱的仙人们一个个在他面前倒下,他饶有兴致堆了一个万仙冢。
玄衣男子高坐于万仙冢之上,深深嗅着空气中的血腥气,为这股气息着迷。
昔日高高在上的仙人们,在他掌下不过弱小的蝼蚁。
鲜血流淌过他的指尖,如此温热。
摆脱凡人身份的第四百三十年,他见到了萧凛的转世,公冶寂无还有一口气的时候,澹台烬用剑柄戳了戳他:“告诉吾,你曾经喜欢过的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他忘了叶冰裳的名字,也忘了她的样子。只记得当自己还是个凡人少年时,还未学会的爱情。
公冶寂无什么都没说,神魂消散。
澹台烬面无表情看了他一会儿,收回斩天剑。把他的身体一并扔入万仙冢,折辱般地扔进去。
日复一日,修士没了生存空间,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般,躲在地下生存。
渐渐的,鲜血再也激不起他的兴致。
澹台烬连把那些灰老鼠捉出来的兴趣都没有,宁愿躺在魔域中沉眠。
旱魃和惊灭为此忧心,开始给他送女人。
他觉得好笑,明知魔神并无情丝,给他送女人有何用?她们就算脱光了,在他眼中,也只是一摊白花花的死肉。
他们找来了许多女人,有妖娆妩媚的魔姬,有瑟瑟发抖的修士仙子,甚至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几个凡人女子。
他走过去,那股威压让她们连头都不敢抬。
他用足尖抬起她们的下巴:“说话。”
“魔神饶命,魔神饶命。”
无情无爱,就是天道对魔神最好的惩罚。
他罪恶滔天,却永远无法尝到为一个人心动的滋味。这世间,也不会有人爱他,或许有一日,他死了连个为他收尸的人都没有,六界只会欢呼。
直到有一日,惊灭告诉他:“万仙冢里,公冶寂无的尸体不见了。”
澹台烬突然来了兴致:“哦?”
他的化身转瞬出现在万仙冢旁,循着一股浅浅的香气,他第一次看见她。
一个小女孩御剑,偷了公冶寂无的尸身逃跑。
住尸身,也不嫌弃公冶寂无快要腐烂。
“师兄,苏苏带你回家。”
澹台烬面无表情看了会儿,打了个响指,女孩连人带尸身,一同滚下仙剑,重重坠入凡尘。
胆子真大,世上无一个修士敢染指他的地盘,偏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吃了雄心豹子胆,来偷公冶寂无的尸身。
女孩从地上爬起来,惊疑不定四处看看。
她咬牙,身上摔得青一块紫一块,变出小木马,把公冶寂无放上去,还企图带着他走。
澹台烬斗篷之下的手指微动,那木马变成一张纸,轻飘飘坠地,再也没有驼起人的力量。wenxuemi.cc
女孩闷不吭声,蹲下身去,背起公冶寂无往前逃跑。
澹台烬突然来了火气,手掌一翻。
真火下,火舌四起,点燃了他们周围。
女孩在大火中想要保护公冶寂无,却护不住他,纵然她抱得很紧,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兄化作灰烬。
过了许久,她从大火中爬出来,哇哇大哭。
澹台烬冷眼看着没有被真火伤到的女孩,竟是没有长大的凤凰神族?
有一瞬,他有过掐死她的想法,趁神族还未长成,将她扼杀在幼年。
可是他看着她那么努力保护公冶寂无,突然想起自己作为一个凡人而死的那一年。
火烧得那么大,几乎燃尽整座城池。人人拍手称快,没有一个人保护他陪伴他。
时隔多年,澹台烬再次体会到那种怨恨和嫉妒。
他没有杀苏苏,看了她许久,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想从她身上看见什么。
又过了十多年。
久到澹台烬快忘记这件事,那一日,属下说,修士里出了个叛徒,捉了个天生灵体的修士要献给他。
他再次看见了那个女孩。
她被一个叛逃的同门骗出宗门,带到了澹台烬面前。
惊灭把苏苏的手按在灵魂石上。
灵魂石亮了起来,只有干净纯粹的灵魂,才能使灵魂石发亮。
惊灭表示赞赏,叛徒十分高兴。
魔王宫殿鲜血汩汩,阴森昏暗,澹台烬坐在王座上,周身萦绕着黑雾。
黑色的斗篷包裹着身体,仅露出的一双眼睛毫无感情。
他冷冷打量着魔宫中的一切,还有那个白色的小身影。
女孩被周围妖怪们戏耍,她双手结印,试图攻击它们,凶倒是凶得很,可惜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年龄也小,她怎么打得过惊灭这些人?
苏苏试图御剑飞出去,被门口的魔族一巴掌拍了回来。
魔族都是人精,见王座上的魔神不语,看着他们戏耍女孩,显然默认了他们的做法,于是变本加厉。
苏苏的白裙子脏了,她在地上滚了几圈,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去。
最后苏苏急得化作原型,用翅膀盖住脸颊,嘤嘤直哭。
魔宫灯火烧得“噼啪”作响。
澹台烬肤色在灯火映衬下惨白,他撑着下巴,睥睨着她。
小苏苏抽噎得直打嗝儿。
叛徒指着苏苏,讨好地说:“我特地来投靠魔尊,这是我送给魔尊的礼物。”
下一刻,叛徒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声音,血从他嘴角蜿蜒留下。
叛徒就这样轻易地死了。
所有人沉默下来,后知后觉,惊惧地发现魔神似乎并不高兴。
澹台烬突然伸出苍白的手指,拎起她。
苏苏眼睛里包着泪,澹台烬见她憋红了脸,以为她要说什么了不得的话,她却突然说:“我可不怕你!”
澹台烬隐在斗篷之下的唇角弯了弯,视线扫过她发颤的两条腿儿。
还没长大的小凤凰肉垫脚掌粉嫩,柔弱。
成年的凤凰族可以火烧上古不周山,赤羽落下的业火可以焚尽世间一切罪恶。
不知道……能不能有一日,把他这样的罪恶焚尽?
他看着这双干净明澈的眼睛。
上古寂灭,到了如今,属于上古的竟只剩这最后一个神,还有他这种为孤独而生的魔物。
他触了触她眉心的朱羽,突然抬手,把她扔回了衡阳宗。
婴跑出来,皱眉道:“魔神大人,您就这样放过了她?”
他冷声道:“不然呢?”
“她是修士。”娰婴神情复杂,“您怎么会放过修士?”
他漆黑的眸打量掉落在掌心的凤凰翎毛:“娰婴,你相信夙命吗?”
娰婴一惊,久久不语。
上古魔神也问过她这个问题。
不久后,不死之身的上古魔神被众神围剿,被妖王背叛,消散在了天地间。
魔神有关于自身的预知能力。
这是谁也不知道的事。
上古魔神预知到自己会死的景象,于是寻找破解之法,造就同悲道,企图挣脱天道,摆脱夙命,可惜他失败了。
最为好笑的是,上古魔神偏死在同悲道上。
澹台烬的预知能力,在他摆脱凡人身体、成为魔神的那一刻,他也看见了自己会死。
身躯融入同悲道中,永远孤独冰冷,陷入黑暗。
魔都自私,澹台烬也不例外。
他只爱自己。
六界就算化作尘埃,他眼也不会眨一下。
所以当娰婴和惊灭恳求他开启同悲道时,他把玩着那几颗神珠,微笑不语。
他们错了,他澹台烬,永远不会为别人牺牲自己。
他宁负天下人。
最后一个神族啊,澹台烬想,天神既然爱苍生,可否救救他这个卑劣的魔?
把玩着掌心翎毛,他突然笑了笑,有个大胆的想法。
上古的前车之鉴在先,开启同悲道是不可能开启的,不如来一场豪赌。wenxuemi.cc
他手中翎毛轻飘飘的,随着四枚神珠飞向空中。
随着他惨白的手指旋转,那神珠汇聚在一起,成为一块透明的琉璃,包裹住凤凰翎毛。
他指尖弹了一滴血,赋予琉璃神石力量。
渐渐的,琉璃出现了轮廓。
少女纤细的足,翩飞的裙摆,圣洁的脸庞次第出现,最后是她眉心的一点朱砂。
她在空中,明净的眸坚毅,执剑而立。
澹台烬戏谑的笑容僵在嘴角,怔怔看着她。他这一生,第一次仰望一个人。
心里像是有一只手,轻轻拨动,让他生出几分奇妙的滋味。
那是小凤凰长大的模样。
猝不及防,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
澹台烬伸出手,神女像落入他掌心。
冰冷的,高不可攀的,纵然离她很近,却依旧有着距离感。
他古怪地看着她,神色有些许扭曲。
澹台烬突然想起那个不肯放弃,大胆来偷公冶寂无尸身,想让师兄走得体面的人。
“黎苏苏么?”
魔神并无情丝,他不知道自己心里奇怪的感觉是什么,仅仅一尊她长大后的神女像,不能打消他原本的计划。
澹台烬没有用四枚神珠打开无情道,他把神珠造成琉璃神女像,送回了过去的时空,幼年的自己身边。
得知仙门打算送苏苏回到五百年前时,整个妖魔族都陷入了骚乱。
“魔神大人,怎么办?我们要阻止他们!”
澹台烬袖子一拂,空中水镜呈现出仙界的模样。
他并不惊慌,因为这一切,本就是他设定好的局,不想要既定的夙命,他便与六界苍生来一场豪赌。
若输了,他随夙命而死。若赢了,他摆脱夙命,六界为他铺路。
少女苏苏坐在法阵中,双手结印,面前是勉强修复好的神器过去镜。
过去镜映照出她的模样,与他曾经送走的神女像分毫不差。
“要去五百年前抽吾邪骨啊?”他撑着下巴,看着水镜中的景象,突然有几分诡异的期待,“抽邪骨需要吾动情,那么有朝一日,你也会像保护他一样保护吾吗?”
他突然笑了,低声对水镜中的少女道:“有本事,就让吾爱上你。否则,这场以六界命运押注的赌,你必定输。”
彼时,叱咤风云的魔神不觉得自己会输,他只想利用神女改变自己的夙命。
可他永远没有想到,故事的最初始于阴谋与自私,故事的最后终于爱和付出。
第 138 章 番外七【苏苏*澹台烬】
关于身材
有一次妖魔界为帝姬阿宓设宴,作为魔君,澹台烬和苏苏坐在上方,宴请群臣。
宴会临近一半时,西阚域主才姗姗来迟。
他跪在地上,连声请罪:“臣的西阚出了些事,所以没能及时赶来,魔君魔后恕罪。”
苏苏每次见到西阚主,都颇为惊叹。
西阚主真身是一只灰熊,活了数千年,真身毛发顺滑,十分魁梧。说起来,妖化作人形,多少与真身有些关系。
修行数千年,几乎大多数妖物都会在化形时美化自己,以至于妖魔界没有特别丑的存在。
因为本体魁梧的缘故,西阚主的人身,也是个英武的汉子。
古铜色的皮肤,露出来的手臂苍劲有力,虬结有力的肌肉充满力量,他一个人的体型,能抵得上两个成年男子的体型。
苏苏看着西阚主比自己腰还粗的手臂,有些牙酸。
澹台烬坐在她身边,自然注意到了苏苏的视线在西阚主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澹台烬抬眸,一双魔瞳落在西阚主身上。
扫视了一遍西阚主,他冷冷眯了眯眼。
别看西阚主长得“粗枝大叶”,实则心细如发,一看魔君的表情,西阚主就知道不妙。
他心中忐忑半晌,听见上方那人撑着下巴笑问:“西阚的民风,可是愈发开放了?”文学迷
西阚主不解其意:“魔君陛下说笑,西阚和数百年前,没有差别。”
西阚主听见上方魔君阴阳怪气的嘲讽声音:“堂堂西阚之主,来魔宫赴宴,竟衣不蔽体,西阚主就是这样做表率的,嗯?”
西阚主汗颜,又觉得颇委屈。
他们是妖怪嘛,自然比魔修崇尚自由得多,他只露了胳膊而已,西阚域还有穿着裤衩子的小妖魔。
底下群臣幸灾乐祸憋着笑,都是一群损友,自然不会为西阚主说话。
还是苏苏看不下去了,拉拉澹台烬袖子。
“喂,适可而止。”
西阚主那么大个儿的汉子,无措站在大殿内,又怕又茫然的模样,怪滑稽可怜的。
澹台烬抿抿唇,看苏苏一眼,拂袖走了。
那一眼意味深长,苏苏难得从他神情里也看出几分咬牙切齿的委屈。似乎想掐死她,或者想对底下的臣子发脾气,生生忍住了。
她好笑又好奇。
二人成婚以来,她要星星澹台烬不给月亮,难得见他对自己着恼。
宴会散了以后,苏苏并不着急哄他,陪小阿宓说了一会儿话。
等她回去寝殿,发现澹台烬还没回来。
宫婢看了眼苏苏,道:“魔君陛下在前殿,处理大人们汇报的事情,今夜可能不回寝殿。”
苏苏颔首:“知道了,那你转告陛下,今晚我陪小帝姬睡。”
宫婢:“……”
苏苏转身,往阿宓寝殿去了。
小宫婢忐忑地回头,颤声道:“魔魔魔君……”
玄衣男子手指陷入柱子内,看着苏苏背影,柱子被生生掐出几根指痕。
澹台烬冷着脸去前殿,处理妖魔界的事情到了大半夜,他招来身边侍从,问:“魔后回来了吗?”
侍从摇头:“魔后还在帝姬宫中。”
“小帝姬睡了吗?”
“睡了。”
澹台烬扔下笔,起身往外走。
对于苏苏的到来,小阿宓很是高兴。
苏苏与她亲亲密密说了些话,把女儿哄睡着了。
阿宓抱着布老虎,握着小拳头,睡得脸颊粉嘟嘟的。
苏苏含笑看着女儿,等那人过来。
果不其然,到了半夜,一双有力的手臂打横抱起她,一声不吭往外走。
妖魔界的幽蓝的昙花开在夜色中,很是漂亮。
萤火虫在空中飞舞,她看着澹台烬精致到不像话的侧脸,故意笑着去揉他脸:“不是在生我的气吗?怎么,不气了?”
他低眸,睨她一眼。
“知道我在生气,还头也不回就走了?”
苏苏在他怀里晃荡着一双玉足:“许久没见你生气了,颇为怀念。”
着阿宓回衡阳宗好了,免得碍了魔君大人的眼。”
澹台烬把苏苏放在秋千上,捡起地上的鞋子,套上她的玲珑的右足,低声哄道:“苏苏,我不是在生你的气。”
苏苏移开一边袖子:“那你在生谁的气?”
他眸中浮现出一丝微妙的情绪,顿了顿,冷静了下来,若无其事道:“没有生气。”
越是这样,苏苏越好奇,她牵着他的手:“让我看看,好不好嘛?”
澹台烬淡淡道:“不行,夜深了,我带你回寝宫。”
她飞下秋千架子:“那我和阿宓睡。”
“苏苏。”澹台烬拦腰抱住她,低声道,“真要这么折磨我啊?”
他把怀里的人掰过来,拿起她的小手,咬了咬牙,放在自己额心,闭上了眼。
一段苏苏记忆中的往事,浮现在眼前。
她诧异地看着澹台烬心里的画面。
竟然是一千五百年前的一段记忆,那时候苏苏从澹台烬身边逃走,告别萧凛,去极北之巅找荒渊。
她没想到路上会捡到瞎了一只眼、经脉寸断的澹台烬。
“你想笑就笑。”少年连同玄色大氅,一半身子被掩藏在大雪中。
苏苏说:“闭嘴。”如果可以,她真不想救一个时时刻刻想杀自己的人。
苏苏唤来枣红马,附身去抱他。
少女吸了口气,气沉丹田,托住少年肋下,一口气就把人抱了起来。轻轻松松,毫不费劲,她拍了拍手,拂去他身上带来的雪花。
澹台烬:“……”
他很高,虽然瘦,可是谈不上多轻。被一个看上去娇弱的女孩子这么简单地抱起来,纵然没有情丝,心里却生出几分诡异的难堪。
少女没有理会少年黑沉的神色,兀自好笑地笑出声。
他在马背上,脸色越发阴沉的。
晚上找到一户人家落脚,苏苏得为他擦身上的血,清理玄冰针滞涩在眼中的痕迹。
她将帕子在热水中浸湿,擦去他脸上的血痕,澹台烬黑瞳幽幽看着她,少女手指拂过他脸颊,澹台烬下意识想侧开头,却生生忍住了。
如果他手脚完好,此刻一定冷冷把她的手拍开。
可惜他如今什么都做不了。
苏苏又处理他的手腕脚踝,她擦去血污,用干净的布条把他的伤痕包扎好。
澹台明朗下手角度刁钻,废了澹台烬的手足之余,故意让他极度痛苦。
知道澹台烬恐怕疼得生不如死,苏苏下手也轻柔了些。
她毕竟不是他这种以折磨人为快乐的变态,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刻雪上加霜。
苏苏拧干净带着血的白色布巾,问他:“还有哪里有伤?”
澹台烬抿紧了唇,没理她。
她视线下移,看见他衣裳有处颜色深些。少年着玄色,这颜色本就藏得住伤口。
那地方,刚好在腹部。
苏苏默了片刻,怕他真流血过多死了,伸手解他腰带。
澹台烬四肢被废,动弹不得,他盯着少女手指,冷冷道:“你做什么?”
身上的香气像合欢花就算了,现在还动手脱他衣裳。
烛火下,少女偏头看他,散漫地应:“垂涎你美色呢,趁你没法动,不是刚好?”
想到什么,她笑得有点儿坏,撑起双臂,在他上方,垂眸看他。
“澹台烬,你害怕的话,叫救命啊,这里不止我们两个,外面还有小玲和她的婆婆爷爷。”
澹台烬盯着上方这张娇颜。
那年他没有爱人的情丝,苏苏的玩笑对他来说,本该是无伤大雅的。
可当她的手挑开他衣襟,许是冬日的冷意,给他肌肤带来些许战栗感。
下意识的,他竟然莫名觉得有些紧张。
苏苏垂眸看了一眼,没有看见任何伤口,原来是她误会了,他腹部的血是别人的。
她顿了顿,又若无其事给他把衣裳穿上。
结果刚给他把衣襟系好,看见一双风雨欲来的黑眸。
“你怎么了?”她疑惑地问。文学迷
他冷笑了一声,闭上双眸,带着对她浅浅的痛恨与憎恶之色。
屋里只有一张床,被澹台烬给占了,那一夜,苏苏趴在桌子上睡觉,睡得很不舒坦,浑身酸痛。
她并不知道少年在想什么。
因为这个误会,澹台烬一整夜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夜雪。
对于少年魔神来说,他没有自尊心,自然也从来没有生出自卑感,可是苏苏今晚看他身子一眼,又把他衣衫拉上,莫名让他想起前两日在船上澹台烬明朗的话。
澹台明朗把他踩在脚下,轻蔑笑道:“孤听说,你娘柔妃,是当年名动天下的淮州第一美人。瞧瞧你这羸弱废物的模样,倒不如真做个公主,以色侍人。”
羸弱的废物。
少女抱他上马那么轻松,今夜脱了他的衣衫,只轻飘飘看了一眼,又急忙嫌弃似的给他拉上……
没有情丝的少年心里生出一种类似痛恨的情绪。
不知道是对桌边趴着的少女,还是对自己这具不能习武的身体。
那年他很白,肌肤透着一股子病态的苍冷感,瘦弱得像一支竹。大夏尚武,大多数男子身上都有健硕的肌肉,可他没有。
他腹部线条匀称,肌理上只有薄薄一层肌肉,比女子的肌肤还要白皙。
常年挨饿,他只想拼尽全力活下去,从来没有在意过这具皮囊。
少年魔神的自卑感来得很迟很淡,在人间村庄的夜色下,谁也无法窥视。WenXueMi.Cc
伴着天明,这些初初萌发的恼意与卑怯,一同掩藏在了他心里。
后来他从鬼哭河中爬起来,最初几乎只剩下一具骨架,后来可以长出肉身时,不知怎么的,想起了在人间村庄的那个夜晚。
少女拉开他衣襟,又迅速沉默地给他合上。
澹台烬冷笑着,在重塑肉身时很是花费了一些功夫。
可惜天不遂人意,魔神的存在,早已超越了世间法则。
正如熊妖、狮精的人性健硕,魔神的肉身更加偏向于颀长的美感。
他属于妖魔类,肉身有蛊惑人心的美,与西阚主这类相差甚远。
“……”
纵然过了这么多年,澹台烬依旧以为苏苏喜欢的,至少是曾经人间夏国那类健硕孔武有力的男子。
对于魔神澹台烬来说,他自然可以变化,甚至可以夺舍别人的身体,可是终究不是他本体,他也受不了用别人的身体与苏苏相处。
苏苏看了这段记忆,睁开眼,看着眼前俊美魔君,心情十分复杂。
苏苏嘴角很想上扬,被她生生压了下去。
澹台烬抿了抿唇:“想笑你就笑。”
时隔千年,这句熟悉的话语,她仿佛再次看见那个雪地里的少年,明明满腔桀骜,心中介意无比,偏偏故作云淡风轻。
她毫不客气,趴在他肩膀上噗嗤笑出声。
“哈哈哈……”
澹台烬脸色越来越黑,身体僵硬。
明明是他让她笑的,可是真到这时候,他额上青筋跳了跳,有种难得的羞恼感。
“所以,你在羡慕西阚主那样的肉身吗?”苏苏张开手臂,比划了一个极其夸张的体态。
澹台烬不语。
苏苏心中了然,笑完一本正经道:“咱们回寝殿吧。”
两人走了挺长一段路,苏苏听见一直沉默的澹台烬突然不屑地开口:“神之躯可幻化万物,区区西阚主算什么。”
顿了顿,他看一眼苏苏,冷静地说:“你如果喜欢,我明日就重塑肉身。”
苏苏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笑着道:“我想告诉那个少年魔神。”
“我当年只是想看看,他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后知后觉有点儿羞。他怎么会觉得我喜欢西阚主或者大夏子民那样的?”
“他知不知道,神之躯,才是世上最好看的存在。”
众生有灵,心系我的你、最为令人心动。
澹台烬低眸,看见苏苏明亮的眼眸。
良久,他弯起唇。
“嗯。”
少年魔神和他,现在都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许久以后。
西阚主:魔君,臣这次衣着得体,遮住膀子了!
澹台烬漠不关心:哦,爱卿随意。
第 139 章 番外八
初八,又逢百年大比。
此次大比依旧在衡阳宗举行,现在的百年大比与以前不同,以往百年大比是为了交流讯息,共同对抗魔族,现在仙魔两族暂且和平共处,百年大比自然只有考校后生的作用。
苏苏提前向公冶寂无修书一封,表示希望和澹台烬带着妖魔界年轻的修士过来比试。
公冶寂无读完了信,自然没有异议。
知晓魔君要来,衡阳宗几日前就开始张罗庭院,准备招待魔族客人。
说实在的,弟子们颇为忐忑,千年前澹台烬如何暴虐杀人的一幕历历在目,现在想想这样一个大魔头来自己宗门,但凡他翻脸,那就是一出无人生还。
虽然知晓澹台烬拯救了六界,可是心理阴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散去的。
宗门内人心惶惶,作为信任掌门的公冶寂无心中多有无奈。
好在他心态不错,安慰道:“放心,即便出事,也是掌门死在你们前头。”
月扶崖纳罕道:“掌门师兄竟然也会开玩笑了?”M.wenxuemi.cc
公冶寂无淡淡一笑。
弟子们并没有被掌门的冷笑话安慰到,大比那日,人人忐忑地等着澹台烬到来。
天边黑云聚集,浓烈的暗色让众弟子忍不住抬头看。
一架九头鸟怪物车辇从天边驶来。
公冶寂无迎风而立,温和笑道:“师妹。”
果然,车辇上一只白皙的手掀开车帘,露出苏苏一张带笑的脸:“大师兄,扶崖!”
苏苏跳下车辇,久久没见昔日的家,此次说是比试,回来看看才是主要目的。
以前苏苏在衡阳就是众人的小师妹,如今她回来,当年的师兄师姐们个个高兴不已,瞬间忘了她的神女身份,统统围了过来。
一众人热络而亲昵地讲着话。
跟随九头鸟车辇来的妖魔界修士看看苏苏,又看看乌云压顶的车辇,都选择安静如鸡。
都知道,其实这什么破烂大比,魔君是不屑来的。
倒不是怕妖魔族的年轻弟子输了丢人,妖魔个个好战,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魔君不愿来的原因,是据说衡阳宗这里有许多魔君曾经的情敌。
俱都比曾经的魔君善良正直。
如今魔君不太美妙的心情,连九头鸟都感受到了。
澹台烬单手抱着阿宓下了马车,一眼就看见了对面玉树临风的公冶寂无。
这个人与他的夙命纠缠何其深重,澹台烬眯了眯眼,若无其事抱着女儿走了过去。
公冶寂无眸色温润,不悲不喜。望向他怀中阿宓时,他略怔,随即眼眸温柔下来。
“你就是阿宓吗?”
阿宓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公冶寂无,半晌眨了眨眼,冲公冶寂无伸手:“师伯抱抱。”
公冶寂无略微僵硬地伸出手,把阿宓从澹台烬怀里抱了过去。
澹台烬挑眉,松手。
苏苏看看阿宓,又看看僵硬的师兄,走到澹台烬面前,悄悄拧了一把他的腰:“喂,你和阿宓搞什么鬼?”
澹台烬低眸,笑看她:“不相信我就罢了,怎么连自己女儿都不相信?”
苏苏:“……”阿宓只有在她面前乖一些,自从澹台烬归位,小阿宓就是个无法无天的大魔头。
偏孩子她爹每次都笑盈盈赞赏地鼓励阿宓干坏事。
女儿长得像自己居多,可她到底是神魔混血,骨子里下意识带着澹台烬独有的恶劣。
手指问公冶寂无:“师伯,你的道侣呢?”
公冶寂无沉默了一瞬,温和答道:“师伯没有道侣。”
“哦,师伯为什么没有道侣?”
公冶寂无鲜少与这么小的孩子相处,一时发现自己没法回答,与阿宓大眼瞪小眼。
苏苏连忙走过去:“师兄,把阿宓给我吧。”
阿宓回头,看了眼自己魔君父亲。
澹台烬唇微微上扬,不辨喜怒。
阿宓自然更听苏苏的话,放过公冶寂无,自己站在了地上。
“抱歉师兄,阿宓把你衣裳弄脏了。”苏苏说。
公冶寂无低眸一看,果然自己肩膀上有个孩子留下脏乎乎的巴掌印,上面还沾着糖渍。
“不妨事。”他掐了个决,把衣裳清理干净,“大比即将开始,诸位道友请入席。”
众人依次落座。
苏苏看着面前两张一大一小的脸,警告道:“不许在衡阳宗闹事,也不许整公冶师兄,听见了吗?”
阿宓很听话,连连点头:“阿宓知道了,娘亲。”
苏苏亲亲她脸蛋儿:“阿宓真乖。”
到底孩子心性,阿宓很快就乐滋滋的,看场上比赛了。
“你呢,澹台烬。”
澹台烬沉默片刻,似乎颇为不甘心。
见苏苏依旧盯着他,他只好说:“知道。”
苏苏松了口气,澹台烬答应她的事,一定会做到。
苏苏笑着在他耳边说了句话,澹台烬闻言,眸中也带上浅浅笑意。
他们讲话,公冶寂无都看在眼里。
摇光坐在他身边,羡慕地说:“以前觉得,沧九旻这个人,阴郁冷漠,现在看来,他对苏苏挺好的。”
公冶寂无轻轻点头。
是挺好的。
苏苏说话时,澹台烬听得很专注,眼中只有苏苏一个人的影子。苏苏说什么,他眼睛里都有细碎的光彩。
身为魔尊,也不在意带出来的弟子如何看,给苏苏剥完葡萄,又给阿宓剥。
整个宴席上,他自己倒是没有吃过一口。
千年的恩怨,两人从还是凡人那一世,纠缠到了现在,公冶寂无本来做好了澹台烬会刁难自己的准备,可是后来什么都没有发生。
澹台烬甚至礼貌地冲他颔首,随后回头去看苏苏。wenxuemi.cc
见她开心的笑,澹台烬便也笑了。
那笑容少见的纯粹,那一刻,公冶寂无突然明白了苏苏为什么会喜欢这个人。
纵然澹台烬曾经自私冷漠、刚愎自用、狂妄歹毒,对于这样的人来说,千年的仇怨不死不休,可是只要苏苏一句话,一个笑容,澹台烬便拔去了浑身的刺,变得简单干净。
一颗赤子之心,竟会出现在魔神身上。
公冶寂无沉默地饮尽杯中酒,澹台烬对她好,他便放心了。
夜间,苏苏和澹台烬宿在长泽仙山。
这个地方澹台烬很熟悉,梦魇幻境中,他还是沧九旻时,曾经来过这里。
彼时苏苏在天池边用翎羽为他编织剑穗,可惜那剑穗只编织了一半。后来澹台烬赴死前,想象着那样的场景,自己把未完成的剑穗编织完了。
曾经这个地方,对于澹台烬来说,入眼皆是悲伤。
而今,却是她长大的地方。
他想走她走过的路,见她认识的人,参与自己缺席的人生。
天池深处,有一处木屋,苏苏小时候常常在这里修炼。
苏苏盘腿坐在珠垫上,给澹台烬看自己小时候的东西。
一件件拿出来,边回忆边和澹台烬说:“这是爹爹给我做的草蚱蜢,这是湘悦师姐送的弟子,这里师兄们用来吓我的琥珀青蛙……”
澹台烬听得很认真,一如人间那个好学的少年。
他眸中带着淡淡笑意,摸了摸她的头。
苏苏没有问他的童年,她知道,澹台烬的童年大抵是不太好的。他的过往充满了饥饿、伪善、仇恨。
所以现在,她有耐心带他去看很多美好的东西。
就像当初给他展示的苍生符一样,把那些美好的画卷呈现在他面前。填补他心中缺失的东西。
她鼓励澹台烬回逍遥宗,容许他生疏而溺爱地教导女儿,当年天道对他的不公平,如今苏苏用另一种方式弥补回来。
这一晚他们睡在木屋,苏苏以前那张床上。
澹台烬抱着苏苏,手一挥,漫天星子出现在长泽仙山。
澹台烬吻了吻她眉心神印,苏苏靠在他心口,睡得十分安稳。
清风拂过,早已成为天神的苏苏,睁开了眼。澹台烬眉心红色魔印微微闪烁,带着邪戾不祥之感。
那是自他回归魔域之后,悄悄尾随着他的心魔。
或者说,是属于魔神夙命的心魔。
穿过了同悲道的间隙,附着在今生他的身上。说来神奇,这心魔也是“澹台烬”产生的,因此他无知无觉,并没有觉得不对劲。
苏苏一直想知道那是什么,之前在妖魔界无法探知,可是今夜可以。WenXueMi.Cc
苏苏掐了个决,窗外梧桐树沙沙而响。
无形的阵法开启,助她去捉住属于魔神藏起来的心魔。
苏苏闭上眼,抵上他的额,因为澹台烬并不抗拒她的气息,她轻易便在梧桐木的加持下,看见了魔神的心魔。
那属于另一个人,却也是“澹台烬”。
眼前竟是自己从未出现在他身边的那一世。
澹台烬作为一个凡人长大,作为一个普通人努力存活厮杀,又在最后关头功败垂成。
少年葬身大火,至死望着寂寥人间。
他眸中茫然而痛苦。
大火像是一面墙,将他与世人分割开。大火里面,他孤独而恐惧,大火之外,百姓们振声欢呼,庆祝他被烧死。
他像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孩子,蜷缩着身体,流不出一滴泪水。
苏苏突然特别心疼。
“澹台烬!”
透过大火,她握住了少年的手。
少年颤了颤,黑眸看向她。
一眼万年,他眼里的痛苦似乎不见了,带上几分温柔的笑意。
这凡尘痛苦,可你握住我手那一刻,便是幸福。
少年小心翼翼地回握住她的手。
渐渐的,景象与他一同溃散,隐藏在夙命中的心魔无声消散了。
苏苏打了个呵欠,心满意足。
清晨第一缕光透进来。
澹台烬睁开眼。
怀里的苏苏睡得安稳,他摸了摸自己额间隐去的魔神印。
他被卷入同悲道时,看见了另一个自己。那个至死没有情丝,只知阴谋诡计的魔君。
而这些孤独的景象,却在此刻,离他很远很远了。
手腕上琉璃珠串在阳光下发着浅浅透亮的光,他低眸打量着珠串,梧桐林还未来得及散去的阵法下,魔瞳看见当年苏苏悄悄融进去的东西。
那是一个神女,最珍贵的祝福与爱。
怔愣许久,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清晨,天生无爱无泪的魔神,骤然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