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发生得不可思议,不到一年的时间,我从一个不知路在何方的无业游民,到在上海拿着6000元工资勉强度日的沪漂,最后上岸省直单位公务员。
配图 | 《纸之月》剧照
我所躲避的生活丨连载
前两个月,同事跟我抱怨公务员也要降薪了。我笑着说,我们已经很好了,起码不用担心失业。在这场旷日持久的疫情中,商铺倒闭、大厂裁员,经济一片萧条,年轻人纷纷回流体制,2023年“国考”报名人数再创新高。
在经历了家庭变故、遭受了银行工作的毒打后,我把考上公务员当作我的救赎之路。从2014年研三到2018年,我参加了13次公务员考试,入围面试8次,最后成功上岸。
有人说没有能力的人才去体制内,有能力的都在外闯荡。其实任何工作都有两面性,鹪鹩一枝与鹰击长空是每个人权衡事业与生活而做出的选择,无谓好坏优劣。
人生前20年,我按部就班地成长、学习。我父母都是80年代的大学生,爸爸在国企工作,妈妈是公务员,我是独生女,幸运地享受了物质和精神上的所有红利。父母对我的学习要求严格,但我的成绩一直不好,中考没考上重点高中,是他们花钱给我买进去的。期间,父亲下岗之后创业,家庭大不如从前。我第一年高考成绩很差,好在复读那年开了窍,勉强上了二本线,去了省会入读爸爸毕业的大学,成了他的学妹。我大学里逃课、谈恋爱、混社团,从未忧愁过毕业去向,我想着以爸爸的人脉,总能给我安排工作的,就这样一路混到大二。
2009年年初,爸爸确诊暴发性肝炎,因为他的医保不完善,3个月自费了近20万医药费。我思虑自己应该找份工作帮家里减轻压力,但爸爸要我读研,他希望我以后比他强。大四开学,爸爸的病转成了肝癌,年底他弥留之际,我坐在病榻旁一时无措,心里隐隐明白,自己要被迫成长为家里的顶梁柱了。我反复在爸爸耳边说我会努力的,我会照顾好妈妈。
彼时离考研不到一个月,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那段难捱的冲刺阶段的。有一天晚上因为想爸爸,我在寝室里哭到凌晨2点半,但想到明天还要早起去图书馆占座位,只好强迫自己睡去。
“一战”总分超过了录取线,可英语单科差了1分。为了满足爸爸的遗愿,也为了撑起这个家,我“二战”考上了家乡省会的研究生。“二战”那年,我一个人找房子、搬家、办借书证,合租室友评价我“很独立”——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别人说我“独立”,既诧异又苦涩。我不想独立,可我没有办法。
2015年研究生毕业后,我进入了四大行的省会分行实习。彼时,银行还是工作稳定、薪资丰厚的代表,大家趋之若鹜,而银行对本地资源的依存度很高,会优先招录本地家境不错的毕业生,我们这些外地人想要进省会分行,基本都要“走后门”。
和我在一个网点实习的女生贝贝,个性单纯开朗,是个很可爱的女生。看到她,我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她爸爸是某市支行行长,对工作,贝贝没有太大积极性,总是想着法儿地摸鱼,还拉我一起。可我远没有她背景深厚,爸爸去世后,人走茶凉,我已经没办法再任性,只能好好工作,以期分去一个好的网点,所以我总是委婉拒绝她。
实习结束后,我的实习鉴定评价是“优秀”,贝贝是“良好”,但这丝毫不影响我被分配到偏远的城投区——一个公认绩效不好的地方,而贝贝则分去了绩效最好的高新区。我觉得不公平,可曾经我也倚仗过家里的金钱和资源,以一般的成绩入读重点高中重点班,这对其他学生就公平吗?虽然我备受打击,但很快接受了现实。
城投支行的书记和几个同事来领我们回去,当时和我一起分配到城投的还有6个应届毕业生,我们加上司机,共11人,派来的2辆车座位捉襟见肘。一个叫李凡的应届毕业生说自己开了车,可以捎几个人,最后,行里两辆大众和李凡的保时捷带着我们一同驶向了城投区。
夜幕降临,车子越开越偏,窗外的景色好不容易从一片荒芜跳到五颜六色的街景,书记赶紧说:“到了,我们支行就在附近,男生宿舍在支行楼上,女生的宿舍离这儿也不远。”说完笑呵呵地转向我:“你是唯一一个外地女生,你的房间是单间。”
我雀跃的心情随着车子驶入一个破旧小区、进到宿舍的一刹那戛然而止。宿舍小区是半个世纪前的福利房,外墙破旧不堪,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红砖,看起来随时有坍圮的危险。我的宿舍在顶楼,里面已经住了2个女生,给我们开门的,是个长发圆脸的女生。
进去之后,我被客厅中间的垃圾堆给震惊了,书记也骇住了,指着垃圾堆问:“你们女生怎么也不好好收拾一下,这像话吗?”那女生颇不服气地说:“上班这么忙,哪有时间收拾。”
书记训斥了一番,就把我交代给她俩。
书记走了,我才有时间环顾宿舍:两室一厅一厨一卫,装修老旧;客厅壁橱破了好几个洞,室友说房间里经常有老鼠窜,可能鼠窝就在壁橱后面;厨房一片狼藉,宛如装修现场,室友指着天花板的洞说经常掉石灰,要我小心点;厕所的木门摇摇欲坠,灯坏了,现下还没修好。
我的房间是带阳台的主卧,墙面斑驳,天花板有裂缝,用大透明胶草草贴了下,卧室正中间是一张旧席梦思,加一张四方折叠桌、一把椅子。当天没来得及购置床上用品,她俩让我暂住她俩的次卧。进入房间,我再次被冲击到——小房间里摆了两张上下铺,她俩睡下铺,东西放上铺,地板上散落着鞋和牛奶盒。我小心翼翼地跨过众多障碍物,好容易找凳子坐下,问她俩为什么不住主卧,室友们说,主卧门紧靠着客厅壁橱,她俩怕老鼠,而且主卧也没有空调,“宿舍能睡觉就行,乱就乱点”。
我觉得这话满有道理,随即安慰自己——起码宿舍是免费的,每月能省小1000块。
可到了夜里,我躺在上铺,失落还是像潮水般涌来——索罗斯那些“金融大鳄”叱咤资本市场,而我的第一份工作却要在城乡结合部展开。木板床硌得我辗转反侧,我悻悻地想,不知道大鳄们有没有像我一般睡过满地狼藉的房间。
第二天去行里报到后,我叫上朋友陪我去采购生活用品,溜达了一圈,发现昨晚坐车经过的街道可能是城投区最繁华的一条路了。
朋友一路打量着行人,末了对我说:“这里可能治安不太好,街上有好几个人一看就是吸毒的。”
我倒吸一口凉气:“我想回家了。”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你当初好好复习考上公务员多好。”
研究生毕业那年,我一边准备秋招,一边参加了国考、家乡省考、B省省考、C市市考,那时候的竞争远没有现在这么激烈,我入围了家乡省考和C市市考的面试,可我当时心大,面试前还在马来西亚和闺蜜毕业旅行,一回国就匆匆参加了省考面试,结果可想而知。朋友之前考上了政法干警,后来一路从市里考进省里的事业单位,我紧随其后的市考面试,他还帮我突击培训了一周,但我笔试仅排名第三,最终折戟。那时,我对银行的工作还存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我豪迈地拍着朋友肩膀说:“过几年,你就等着叫我行长吧。”
我买了书桌和墙纸,一番捯饬,让宿舍的主卧初步达到了人居标准。从宿舍步行5分钟就能到支行,行里提供早中餐。
就这样,我开始了我的银行生涯。
第一天上班,我就认出一个校友——小秋。我们同年入学,她是两年制专硕,我是三年制学硕,所以她比我早1年入行。我们在学校是只知道彼此名字的存在,如今以同事身份相见,多了分亲切,我和她很快熟络起来。
一起被分到柜台的傅斌,长得白白胖胖,他从师范院校研究生毕业,我们都喊他“傅老师”。
我和傅老师的到来解放了慧姐——她坐柜台好几年了,如今终于可以“出柜”了。我和傅老师坐在慧姐身后“跟柜”学习,看见慧姐不用看键盘,手指翻飞就录入了客户19位数的银行卡号,我悄声对傅老师说:“我觉得坐柜台也挺好玩的。”慧姐听见了,看了我一眼:“1年之后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每天从早上8点20分开始,我们要进行晨会、接钞、领包、点库、调拨等工作,9点准时开门营业。网点人流量多、业务量大,每天上班像打仗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叫号,柜台有规定的服务话术,要考评服务、业务差错率和客户等待时间这3个基础指标,有些复杂的业务需要主管授权以及手工登记,稍一疏忽就会被审核中心“下差错”,有差错就要扣款、扣分,扣分达到一定数值,要再去培训学习。中午柜员们轮流吃饭,经常会出现客户太多、我们下午1、2点才吃上午饭的情况。吃完饭也没有午休,接着叫号办业务。等到下午5点网点关门后,我们要点库、结账、对账。下班后,还要时不时进行新业务培训,通常都要学习到晚上9、10点。
每天坐7个多小时的柜台,平均办理100笔以上的业务。为了尽量减少差错,我得始终保持高度紧绷的状态,但前期还是会出现少凭证、短款等意外。但这些只是精神和肉体上的疲惫,最让我难受的是不被客户理解和尊重,客户等的时间长了会抱怨,个别素质差的直接指着我们骂脏话,甚至有些客户看到我们离柜去喝水,也会隔着玻璃骂骂咧咧:“业务都没办完,你有什么资格喝水。”一开始,我们还会解释,但收效甚微,次数一多,我也成了“聋的传人”。
安主任负责排班,她以人手不够为由,要求大家“做六休一”,而我们这些新人总被排在工作日休息、休息日工作,偶尔市行要求支行派人学习,行里就打电话让当天休息的柜员去。时间一长,我遂养成了在休息那天关机的好习惯,傅老师就比较惨,他的宿舍就在支行楼上,领导找不到别人,就去他宿舍敲门,气得他一到休息那天就去楼盘看房,打算尽快买房从宿舍搬走。
安主任比我大不了几岁,是个事业型的女强人,她对我们要求严格,对自己也狠,每天都出去跑业务,有业务就有绩效。虽然我们对“做六休一”怨声载道,但是拿到手的绩效确实比城投区其他网点多一些。我们年轻人情愿少拿绩效以换取每周两天的休息,而要养家糊口的前辈们早就领悟了:“累是累点,起码有钱,总比累死累活还没钱要强。你们这些小年轻成家后就懂了。”
前辈们口中的小年轻,是指我、傅老师、小秋和严帅,我们4个是柜员主力军,被工作拷打得无欲无求。我再没开始的“好玩”心态,面对营销任务,我尚且有点兴趣,他们却都能躲就躲——小秋性格腼腆内向,傅老师懒得营销,严帅比我小,但已经做了两年柜员,公认的智商高、情商低,他精通业务,人则冷淡,哪怕客户送上门的业绩也能拱手送人。
一开始,我很烦和严帅搭班——办业务间隙,我偶尔跟他说两句话,但他从来不理我,快下班了,我还在和客户唠嗑,他这时才会主动跟我说一句:“别聊了,赶紧把业务办完下班!”我依依不舍送走客户,转而气恼地瞪他:“再给我几分钟,我就能给TA推销一张信用卡了!”
可严帅面无表情,往凭证上哐哐盖章:“关我什么事。”
渐渐熟悉后,我倒觉得他也没那么讨嫌了。我们4个组成了一个小团伙,自称“营业室四害”,大家常在周末下班后聚餐,单位旁边的一家烧烤店是我们的窝点,吐槽工作是永恒的下饭菜。
“在银行上班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女朋友啊,她休息我上班,我上班她休息,约会只能在晚上,跟偷情似的。”傅老师满腹牢骚。
我长叹了一口气:“你还有力气找女朋友!我刚来的时候,听我室友说下班只想回家躺着。我现在算是体会到了,我只想考公务员走人。”此刻,我想起刚去宿舍时室友对领导说的那句话,诚不我欺。
严帅作为“老油条”,对工作的忙碌倒是习以为常:“周末上班挺好的,我就喜欢周末上班,没有领导,多自由。”这话不假,周末除了安主任例行点库,其他时间整个银行就我们4个人。
小秋凄然一笑:“只能这样了,有什么办法。”小秋很漂亮,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像极了漫画女主,我见犹怜,我们常打趣她像林黛玉,眼神忧郁无光。
“还是李凡好啊,人家工作就是体验生活的。”傅老师提起李凡——李凡是城投区本地人,家里做生意,每天开着保时捷来上班,我们被蛮不讲理的客户噎得唯唯诺诺,他则敢直接开怼,安主任还拿他没办法,因为他家是行里重要的对公客户。
烧烤还没吃到一半,小秋接了个电话,她眼中仅剩的光也黯淡下去了:“总控说我们没有布防,我要回去布防。”
网点的开门锁门由现金柜员和普通柜员双人负责,锁门前要“布防”,开门后要“撤防”。锁门后被监控中心叫回去重新布防的情况不少见,一次凌晨,有个室友所在网点有老鼠触碰了红外线引起警报,监控中心就打电话给网点主任让派人去处理,主任打不通我室友的电话,就来我们宿舍敲门。
小秋是现金柜,和她搭班的是严帅,严帅挑了挑眉:“我明明布防了啊。”
小秋开始收拾东西:“算了,回去看看吧。”
严帅低声骂了一句,起身离开,我和傅老师也意兴阑珊,各自散去。
我突然觉得这份工作就像密室红外线挑战,各种规章制度就像红外线一样遍布房间的角角落落,我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触碰警报,即使完美地通过了,境况也不会有任何改善。
“业务干得好,柜台坐到老”。接下来的工作也是像西西弗斯一样,日复一日重复着无效又无望的劳动。而等到我可以像慧姐般娴熟地盲打数字、将各种业务烂熟于心,我也就透支完了对这份工作的憧憬和热情。
2016年年初,小秋搬来我宿舍,她睡次卧,我经常抱着零食过去跟她聊天。我来那晚给我开门的长发女生叫圆圆,也是我们的校友,本科毕业后就进了行里,5年了,她利用下班时间考过了CPA(注册会计师)的4门,但现在还是柜员,只能自嘲:“行里不需要‘注会’,柜员的业务高中生都能做。”
圆圆在一个新网点工作,新网点都是“零基(础)业绩”,绩效高,她一年到手能有20万,是我们的2倍多。但她清楚,红利维持不了几年:“趁现在攒点钱,等我考过了‘注会’就辞职,不干了。”
圆圆打算考下“注会”后去会计师事务所或者进企业,我则一心想考公务员,好有时间照顾家人——当年我爸爸生病期间,妈妈片刻不离地贴身照顾,单位不仅准假,工资照发,还给我们申请了补贴。妈妈工资不高,可正是这份微薄而稳定的收入,支撑着我们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而在银行,连自己生病都顾不上,更别提照顾家人了。
这几年的考公热潮催生了一个新词——“巡考”。除了每年一度的国考之外,各省都有自己的省考,有些省考考试时间相对错开,为了增加录取机会,不少考生会四处奔波“巡回”参加考试,有些考生甚至一年能参加数十场。那时候我也想去“全国巡考”,考到哪儿算哪儿,考上了就辞职,但鉴于假期少得可怜,请假更难,综合考量下来,我决定每年参加国考、家乡的省考和交通便利经济发达的B省省考。
我买来了公务员考试的全套书籍,上班时趁休息的空隙在手机app上刷题,下班回家打起精神再学习3到4个小时,而唯一一天的休息日,更是被考公学习占满。妈妈见我学习状态如此饱满,直言我高中要是有现在一半努力,也不至于只上个二本。我苦笑,那时能拼爹,现在不能,只能靠自己了。
2016年3月和4月,我接连参加了B省和家乡的省考。去B省可把我折腾坏了,我要先找同事帮忙调班至周六休息,周五下班后赶当晚去B省的卧铺,到了后马不停蹄直奔考场,考完晚上再坐卧铺回来,周日接着上班。
成绩出来后,喜忧参半:喜的是笔试我排第二,进入了B省报考岗位的面试;忧的是第一名比我高10分,这意味着我必须要在面试中反超至少5分。
我不抱希望地准备着面试,就当积累面试经验。此时,小秋告诉我说她喜欢上了严帅。我尖叫一声,很快又觉得丝毫不意外。虽然我们总是调侃严帅像是看破了红尘,“不知道什么样的女生才能收了他”,但有一说一,除了嘴贱,严帅身材颀长,白净秀气,妥妥的斯文败类,“颜狗”小秋看上他,也在情理之中。受工作影响,“营业室四害”都没能脱单,傅老师奔走在相亲的道路上,我全力考公志不在此,严帅和小秋这两个从来没谈过恋爱的家伙,一个是压根没想法,一个是有这个心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
4月面试那天,我相当放松,第一名也是。我抱定上不了的心态,第一名则是觉得自己肯定会上,我们俩完全没有竞争对手的敌对情绪,相聊甚欢,而第三名还在手不释卷。最后出乎意料地,第三名竟然面试全场第一,翻盘了。我由衷地佩服那个姑娘,在明知道笔试落后10分、面试需要大幅反超的情况下,依然不抛弃不放弃,她不上岸谁上岸。
结束面试后,我回行里继续上班,网点主任换成了熊主任,又调来2个女同事。熊主任人挺好,我们都叫他“老熊”。他有时候会钻牛角尖,不过耳根子软,我们说他几句好话,他就乐呵呵地同意我们把排班改成“做五休二”,但很快又迫于支行领导的压力变成“大小周”。
新来的女同事杜若和沈青都是研究生,加上我、小秋、傅老师,一个支行网点有了5个研究生,却都是柜员。几年前,行里开始实施“百人计划”,每年选拔100个工龄在2年以上的年轻员工担任副行长或者相当职务挂职锻炼,美其名曰“给年轻人机会”,实则光明正大地安置关系户,员工们都对此心照不宣。杜若报名了,最终未入选,她虽然来网点时间不长,但是能力有目共睹,自然很失望,说:“我给自己3年时间,如果没什么进步,就辞职。”
那段时间,我和小秋经常下班后一起绕着离单位不远的灵境湖散步,夜幕氤氲了视线,我们俩各怀心事。虽然这点烦恼相较于宇宙万世过于渺小,但对于我们自己来说重若千斤。
夏天到了,行里的ETC业务光靠坐在银行里等客户上门是很难完成任务的,行里决定去加油站摆摊设点,那里车流量大,好营销。
一开始,老熊轮流带着网点的人去,一圈下来,就把我给固定成了“外出人员”——夏天加油站曝晒,蚊虫还多,我们得穿着长袖长裤,很多人去了一次就不愿意了,只有我随叫随到。在加油站摆摊时,老熊经常和我聊天,我们处得不错,只是他经常在和客户聊天时指着我喊:“这是我们行里的研究生!高材生!”每次听到,我都窘得脚趾抠地,借故离开。
研究生并非高人一等,为了熟悉业务,也确实应该下沉到基层网点锻炼,但网点业务相对流程化,难度不高,本科生或许甘之如饴,研究生就很难甘心囿于这一方天地,纷纷另谋出路。杜若如此,我亦如此。
杜若“百人计划”失意后,转而开始关注各大高校的招聘信息,她打算进高校,以便有更多时间陪伴马上读幼儿园的孩子。我们惺惺相惜,经常交换招聘消息,我深知自己不擅长做科研,还是把主要精力放在考公上。
一个大雨滂沱的周日,加油站ETC的业务特别多,我们从早上一直忙到晚上8点才收摊。此前我已经连上了6天班,实在太累了,回网点的路上,我向老熊提出明天调休一天或者回柜台上班。
老熊不同意:“你是业务骨干,怎么能请假呢?”
“我今天有点累,就休一天。”
“那不行,没人去了。”
我气呼呼地抱着设备下车:“那我明天就辞职,你找别人去。”
最后,老熊只得答应我第二天休息,因为宿舍的“天”塌了——连夜的暴雨砸开了用胶带糊住的天花板,我在睡梦中被稀里哗啦的声音吵醒,起身查看,半梦半醒中手杵到了坚硬潮湿的石块。我心里发怵,打开灯一看,是天花板的墙皮夹杂着混凝土石块掉在了枕侧,抬头一望,正对着的那块天花板裸露出狰狞的模样,但凡我往旁边翻个身,石头就会砸我脑袋上。
当晚,我抱着枕头缩在墙边,想着没有盼头的工作、毫无质量可言的生活,不禁喟然长叹。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屋漏偏逢连夜雨”了。刚住进宿舍来没多久的一个雨夜,天花板就开始漏雨,一开始只漏角落,慢慢地,雨在整个屋内漏得异常均匀,留给我的容身之处所剩无几。后来我习惯了,一到下雨天我就抱着被子去次卧,圆圆在下铺看CPA教材,我在上铺复习考公。房间破旧也好、老鼠成群也罢,我们对生活的抱怨渐渐减少,但这不是麻木,也不是妥协,我们是要憋着一口气为自己奋斗一个更美好的未来。
大概是怕我真的辞职,支行给了我一个“ETC先进个人”的奖励,推荐我去市行参加比赛,还打算调整我的岗位。又听闻领导打算让我接对公柜台,可把我吓坏了——现金柜员出不了大岔子,但是对公柜员经手的都是百万甚至过亿的业务,我的差错率和营销业绩一样突出。严帅幸灾乐祸地对我说:“你以后要带着房产证来上班,办错了一笔业务,你就卖房子垫上吧。”
就算我躲过了这次轮岗,下一次,下下一次呢……以后迟早得接,我实在不想每天在睡梦中还为凭证没盖章而担惊受怕。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更加起早贪黑地复习国考,小秋也被我带动起来决定考公务员。我俩报了省银监会的同一个岗位,岗位招3个人,我们放下豪言:“就看谁这么幸运,可以和我们做同事了。”
入秋,ETC业务在我们的连蒙带造假中暂时落下帷幕。网点主任换成了钱主任,一个精明厉害的女领导。国庆前夕是第三季度末,她给我们每个人都布置了揽储任务,完成目标的可以休5天,没有完成的只能休3天。她给我定的目标就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天文数字,我索性躺平了,沈青到处找关系完成了业绩目标,可钱主任还是克扣了她的假期,只批了4天假。
钱主任一来,把“大小周”又换成了“做六休一”,还规定我们柜员每天也必须有业绩,没有业绩的,下班后要留下来打50个营销电话。之前安主任整天跑业务没空管,老熊不忍心对我们太严厉,所以我们几个在业绩方面一直处于散养状态,眼见钱主任动起了真格,还要挤占我们那所剩无几的下班时间,我们“营业室四害”迅速联盟备战,以下班时间给客户打电话影响客户休息为由,承诺可以从紧凑的上班时间里挤出半个小时轮流打电话。
此前,中午吃完饭后我们会轮流休息半个小时,前两任主任不大管。现在,钱主任每天中午都会来大堂检查,看到柜台上只有一个窗口,就会猛敲玻璃扯着嗓子让我们出来“上柜”。
“她怎么这么狠,中午不休息,下午很容易办错业务的。”傅老师一边哈欠连天地办业务,一边抱怨。
严帅总结得一针见血:“因为她是领导,她有业绩压力,不狠能怎么办。如果我是领导,说不定我会更狠。”
傅老师压低声音说:“沈青不是要挂职副行长么,你说她当了副行长,会不会也这样?”
我们默然不语——谁能保证自己当了领导后在业绩压力下还能顾得上体恤下属?哪怕自己曾经是羊,当了领导后,也会被逼成狼。
眼见我们一个个神色愀然,傅老师打趣说:“所以我不当领导一定是因为我不想当,我才不想去压迫别人。”
2017年年初,我进了省银监会的面试,这已经是我第7次公务员考试,第4次入围。我知道自己面试容易发挥不好,这次备战就更加积极,复习专业课、每天翻看《人民日报》、了解银保监会出台的最新政策……我一度对这次面试充满信心,前所未有地期待一举上岸借以摆脱银行柜台。
但还是失败了。这次入围,是我在银行承受的压力逼近极限时的救命稻草,可愿望有多美好,失利后就有多失落。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来接受现实,整日里过得浑浑噩噩,晚上睡不好,脑子里反复回想当天面试的场景,回想自己是不是已经尽力了、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有时候在柜台里办着办着业务就想哭,一次实在忍不住了,我就蹲在柜台底下哭,哭完后接着起身办业务。
生活还是要继续,而这几次“进面”愈发给了我希望,我彻底断了留在银行的念头。
2017年上半年,我又重复上一年的考试流程,参加了家乡和B省的省考。期间,严帅趁着清明节对小秋表白了,一时间在行内传为佳话。
省考出分后,我入围了家乡省考的面试。这次我报考的是“省直”岗位,招1个人,我排第三。我斥资报了一个面试培训班,没有上课时间,就创造时间——我向钱主任提交了辞职申请。行里近些年来离职率居高不下,人力资源部门压力很大,对于辞职的员工是尽量挽留。一番博弈后,我同意暂时不辞职,网点答应给我半个月假去参加培训。
这次培训小有收获,我面试成绩比第一名略高,但是面试总体分差较小,又遗憾落败。我提前做了充分的心理建设,怕再次陷入考银保监会失利的泥潭中——那种满怀希望却灰溜溜“下场”的煎熬,经历过一次就够了。
一切暂时结束后,我开始正儿八经地考虑辞职。我对行里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它给了我还算可以的薪水,我舍不得网点的同事和经营了很久的客户,另一方面,高强度的工作让我身心俱疲,备考季我几乎用尽了所有的私人时间,白天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办业务,下班后至少复习3小时——两年了,我不想再继续过这种生活。
我没有立马再次提交辞职信,而是花了一段时间收集信息,筹划辞职后的安排,盘算了一下经济状况——积蓄可以支撑一年。接着,我又和上海的小姨、深圳的姐姐深入地聊了聊。她们的职业发展都不错,我一度以她们为榜样。她们并不认为我辞去长辈眼中的国企铁饭碗有什么可惜的。与此同时,我完善简历,开始试探性地投递,想知道自己还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我决定辞职后安心准备12月的国考,能考上是最好的结果,考不上,我年后就去上海找工作,再继续准备省考。
筹备完,时间划到了7月,我给妈妈打电话,告诉她我决心辞职了。一开始她不同意,觉得辞职考公压力更大,而且也不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工作。我把我的“决心”一点点摆给她看,我能进面试,那说明我是有实力的,时间充分,我一定能上岸。妈妈最后不再反对,但要我对自己的决定负责。
正式提交了辞职报告后,行里想着法儿地拦,找我谈话,给我妈打电话,各种画饼……劝阻无果,行里可能怕我扰乱军心,遂把我调往另一个比较偏的网点。在新网点,我和网点主任也处得很好,她理解我,并毫不犹豫地答应给我写申请MBA的推荐信——申请MBA是小姨的主意,她在同济大学当MBA项目管理老师,她认为这样能帮助我拓展人脉。
我利用休息时间去上海参加了一些企业的面试,回来后,辞职报告才终于提到市行,后续还有很多流程要办理。新网点主任没有给我太多的工作,闲了下来,我胡思乱想的时间也更多了。原本我以为辞职了会很开心,可是更焦虑了——在上海的面试情况并不理想,我本硕都是双非大学,毕业后在银行做了两年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柜台工作,没有什么优势。我不能再进银行,之前的诸多准备,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我又回到了考银保监会失利后的浑噩,甚至更糟。可在人前,我必须装得若无其事,我不希望别人看到我的消沉落魄,我不想他们提到我时说:看,她就是那个一意孤行裸辞的人,现在也没有工作,过得也不如意。
虚荣也好,自尊心强也罢,我压力重重,不敢给妈妈打电话,不主动联系其他任何人。回看那段时间的朋友圈,一片岁月静好,白天我如常工作,和同事谈笑风生,下班后回到宿舍就把自己往房间里一塞,再也不出来——为什么我努力了这么久还是这么糟糕的结果?我会“上岸”吗?我会过上我想要的生活吗?
我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难受到极点时,我用指甲狠狠地掐另一手的手臂,甚至用剪刀划伤自己,看着鲜血细细密密地从伤口渗出,疼痛的快感让我获得了短暂的平静,我清楚知道平静后面藏着蠢蠢欲动的怪兽,伺机要把我碾碎撕裂。
我想到爸爸——如果他还在,我的生活会怎样?我可能还是一个“废柴”,家里帮我安排好工作,准备好房子车子,我会陪在他们身边过简单的生活。
爸爸去世7年了,我也努力了7年,但我依然没成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安定的生活。
我的状况,好朋友舒雅看在眼里,约我一起去泰国。我想想答应了,我们分工明确,她订机票,我做攻略。早在研究生时,我就背包走遍了东南亚,哪怕进银行后工作忙碌,我也会东拼西凑出假期出国旅游。
可这次旅行,我发现自己完全提不起兴致,我没办法把注意力集中,依然挣脱不开辞职后的焦虑,对未来惶恐,害怕过得没有现在好。好几次,我试着打起精神做攻略或者做一些平时喜欢做的事情,但是我发现我做不到,没有任何事情能让我开心,我只想躲起来。我对舒雅说:抱歉,我想放鸽子了,我现在真的不想出去玩、我不想做攻略、我不行。
舒雅“蛮横”地拒绝了我,她说,你不想做攻略,我来做,但是你必须跟我出去。我深知她说一不二的脾气,便妥协了。
我俩在泰国玩了一周,舒雅知道我情绪不高,千方百计地带我尝试各种新鲜事物,我们去了曼谷著名的四面佛,我本身没有什么信仰,但还是很虔诚地许下了心愿。我不想因为自己的情绪影响舒雅,有时候会一个人出去走走。
我在清迈古城内溜达,看到一家青旅门口的黑板上写着一行字“Life is too short to worry about”,我在心里默念了几遍,人生这么短,是啊,有啥好担心呢,不就是怕以后找不到好工作或者考不上公务员吗?还没辞职呢,就被困难吓倒了。我想起2016年和我一同“进面”的第三名的那个姑娘,突然就有了勇气——我要像她一样拼到最后。
此刻,压在我心头已久的阴霾慢慢散开,我开始放下焦虑,尽情地和舒雅享受剩下的假期。
回到家乡省会后,我把所有的章盖完,提交了离职审批单。走出市行,靠在马路边的栏杆上,我发了一条朋友圈“2017.10.10”,那天没出太阳,也没有阴沉的乌云,恰合我的心情,没有盲目乐观,也没有杞人忧天。马路上的人来车往,我问自己:后悔吗?心底有个声音清晰地说:不后悔,未来是好是坏我都会承担。
考公期间,周围有人劝我放低目标,不要死磕省直单位,竞争太激烈,让我先考个基层岗位,“上岸”再说。可3次进入省直单位面试,让我进退维谷——省直单位就像树上的果子,起先我以为只能远远望着它,但我发现跳起来能够到,只是摘不下来。
我是该再一次跳起来尝试,还是去采摘其他果子?思前想后,我还是把省直单位当成我的目标,我只管努力,剩下的看运气。当年的国考岗位有限,我索性报了部委。
我在宿舍开始了新一轮的复习,这次时间充裕,我索性从头系统性地学习,每天过得规律而充实,早起出门跑步买菜,回来进行一天的复习。无聊了,就去宿舍对面的湖边晒太阳,等室友下班,和她们聊一会儿再投入学习。或是心中目标笃定,或是“Life is too short to worry about”的力量,我的状态渐入佳境,再也没有出现情绪失控的情况。
2017年最后2个月,我先后参加了中国人民银行和国家公务员的招录考试,国考考完后我马上回到老家,因为第二天是爸爸的忌日。看过爸爸之后,我和妈妈一起去吃火锅,她没问我考得怎么样,不想给我太大的压力。我说自己办好了柬埔寨和缅甸的电子签证,打算MBA考试后就出去旅游1个月。
妈妈很支持,我们聊得很开心,很久都没那么轻松自在了。吃饭间隙,我收到朋友的微信说“人行出成绩了”。因为人行有专业课,我没有花时间准备,本没有抱太大期望,但查完分数后,我对妈妈说,自己出去旅游的时间要延后了。
人行面试结束后,我回省会和朋友们开开心心地聚了几天,告诉她们我年后去上海,她们起哄说“不混出个样子就别回来了”,却又在酒过三巡后伤感地搂着我,说“想回来随时回来”。从2007年到2017年,我在这里恋爱、学习、工作、成长,现在,我要离开了,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回来,亦不知道会以怎样的姿态回来。
告别后,我背着包飞往金边,在仰光去蒲甘的夜班车上,我查到了国考成绩,看到分数的那一刻,我知道自己“进面”了,那是我有史以来的笔试最高分。我把回国的时间提前,轻松地度过未尽的旅程。
2018年2月去北京面试完,我把东西打包去了上海。我暂住在小姨另外一套闲置的房子里,房间大小合宜,阳光舒舒坦坦地洒在飘窗上。我精心布置了一番,宣告新生活的开始。我捡了一只小奶狗回家,取名“土豆”,有了它,就不会觉得自己在孤军奋斗。
人行和国考面试均落空,但我没太在意,打起精神开始投简历。困难如期而至,我一直没想清楚未来工作的方向,做财务,企业一般要求有经验;做数据分析,我没有理工背景;最后,我打算先做金融咨询。
我通过了一家业内还不错的咨询公司的初面,二面需要做一个PPT并进行陈述。我花了好几天时间准备二面,直做到B省省考前一天,还在纠结要不要为此放弃考试——我报了B省省直强势单位,报考人数众多,而我想先缓一缓,冲刺家乡省考。
最终,我决定还是去试试。为了省钱,我坐绿皮火车从上海去了B省省会,在市中心找了一家青旅。一路上,我都在做PPT,到了青旅还在做。考完,我就麻溜地回了上海,这已经是我第4次参加B省省考,熟门熟路了。
回到上海,我通过了咨询公司的二面,终面我和合伙人聊得不错,最后他问了我一个问题:这个岗位出差很多,你已经28岁了,怎么平衡个人问题与职业发展?
尽管我一再表示短时间内不会考虑个人问题,且对目标岗位有着清晰的职业规划,但合伙人犹豫了很久后才加了我微信,之后便没了下文。后来我也陆陆续续拿到过一些Offer,但因为我没办法提供离职证明而不了了之——打电话回银行,得到的答案永远是“等”。
虽然不需要负担房租,但是半年坐吃山空,压力让我还是选择入职了一家私企,月薪6000块,没签合同,没有五险一金,我还趁着出差回家乡考了省考。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我意外入围了“考着玩”的B省省考面试,招三排四。面试后,我的综合分数仍旧排在第四,没能进入体检,上半年的努力颗粒无收。乌云又要压到心头时,我拼命给自己打气,经常参加活动和展览,认识不同行业的年轻人,舒雅也来上海看我。
一天,我正在上班,意外接到一个B省的电话,工作人员告诉我报考的岗位有人放弃录用,问我愿不愿意递补。我求之不得,递补流程进行得飞快,第二天我就去B省体检,体检通过后,很快进行了政审。
2018年7月我生日前一晚,晚上7点,我看到了拟录用的公示,我的名字赫然在列——这是我收到的最完美的生日礼物。一切发生得不可思议,不到一年的时间,我从一个不知路在何方的无业游民,到在上海拿着6000元工资勉强度日的沪漂,最后上岸B省省直单位的公务员。
在面试中,我曾被问到“你觉得能力和机遇哪个重要”,我说能力,因为抓住机遇也是一种能力。
4年13次考公,换取了一次上岸的机遇。
尾声
2018年10月,我来到新单位报到。一开始,我甚至有些不习惯下午6点下班、休息时间没有工作电话的生活。长期保持学习状态,我对新业务得心应手,工作开展得也很顺利。
去年,处里来了一位新同事,也是工作几年后考进来的。有段时间我们连续加班,他说这是他做过的最累的一份工作。我忍不住笑了,这是我做过的最轻松的一份工作。从这个角度来说,银行的工作经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它降低了我对生活的阈值,提高了我对快乐的感知能力。
今年是我在B省工作的第5个年头,我买了房,把妈妈接了过来,遇到现在的老公。我对现在的生活感到由衷的满足。
傅老师和严帅留在了网点,傅老师结婚生女,现在在参加教师招聘的考试;严帅当上了主管,以他的性格,待在行里也是个很好的选择;小秋辞职去了一家国企,整个人状态好了很多。2020年,小秋和严帅领证,因为疫情,我现在都还没喝上他们的喜酒。杜若在我辞职后不久应聘进高校,现在已经生了二胎。
有机会,我还想回城投区看看,看看人满为患的支行、已经成为危房的宿舍、曾经寄存心事的灵境湖。生而为人,未来会遇到很多机遇、意外、挑战和困难,没关系,Life is too short to worry about。
(文中地名、人物皆为化名)
编辑 | 吴瑶 运营 | 嘉宇实习 | 王智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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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 知
立志做一枚斜杠青年,
很斜很斜的那种
本文头图选自电视剧《纸之月》(2023),图片与文章内容无关,特此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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