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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恍惚做了个梦。
父亲病床上笑问我:“想吃啥?土豆烧牛肉?”梦里的父亲,很瘦,是记忆里他从不曾有过的体型。除此之外,一切都好啊:孩子般的笑,还有吃这个他喜欢的话题。曾自问,关于“父亲的味道”我会写到什么时候?也许,会一直写到父亲在我的梦中又是从前健康时的模样吧。父亲走后的几年,每回梦见父亲,都是在他病中。然后,我就在焦虑哀伤中醒来,再不能入睡。我很害怕,父亲健康时的种种,会像父亲走后家里的餐桌一样,有的东西再也不会热腾腾地端上。这是件多么悲哀的事情。我努力回想父亲健康时的模样,就像是在记忆里不断模拟那些曾经无比熟悉的味道。是了,在梦中,父亲问我想不想吃土豆烧牛肉。土豆,是我的最爱。无论怎么做,都喜欢,非常喜欢。那么醇厚而谦逊的味道,入口饱满,却从不夺味。父亲精于多种土豆菜肴。从荤的土豆烧牛肉,到素的炒四季豆土豆片,无一不好。有次父亲来了兴致,居然做了拔丝土豆,我从不知道土豆裹了糖油汁会那么好吃。新鲜土豆下来时,父亲会洗干净连皮入锅蒸熟,吃的时候,蘸一点白糖,厚润的口感和清香的味道交错融合,很是别致。唯有醋溜土豆丝一味,要让母亲独擅胜场。我总结这主要是父亲不擅刀工之故。母亲却说是因为父亲不爱食醋,所有带醋的菜,做得都不够味道。这言外之意里有些说父亲自私的意思?其实,父亲很在意母亲,从土豆烧牛肉上就能看出来。母亲不爱吃排骨,嫌肥,大排小排甚至扇骨都嫌肥。每次给母亲买里脊肉时,我都会要求把肉上的那层白的剔掉。店家每次都解释,那不是肥肉,是一层膜,炒起来脆口好吃的。我说,只要是白的,在我妈那统一归为肥肉。所以,土豆烧排骨在我家变成了土豆烧牛肉。父亲做的土豆烧牛肉极香醇。牛肉软烂够味,土豆松软却有形,整道菜,吃到最后盘底不见汤。曾问过父亲,父亲笑说,不过就是炖的时间够长罢了。父亲经常在我与母亲出门时,做这种耗时间的菜。文火慢炖的当儿,父亲会把电视调到他喜欢的体育频道,边看赛事边等火候到。耗时间的菜最大的好处是不怕等人,即使我和母亲回来得比预计晚一些,也不至于像炒菜一样菜色发黄变蔫倒了兴致。经常,我和母亲一进家门,就能闻到厨房里传出来的浓香。父亲走后,母亲如一具拉久了的弓一般,突然松了弦,状况迭生。忙着中医西医多管齐下治疗调养,我和母亲花在这上面的时间便多了起来。朋友介绍了个中医艾灸,说效果不错。便带着母亲一周几次的打起卡来。扎针的地方离家着实不近,母亲自行往返断断不能。我便如司机般候着一同去回,母亲笑称,父亲把这称为“干鸭子陪着湿鸭子晒。”我极喜欢这形容,觉得再形象不过。返回时,往往就到了饭点。一日归程路上,我和母亲商量着一会儿到家吃什么。娘儿俩都有点儿一筹莫展。“要不叫外卖?”我迟疑着。母亲同意了。一会儿,母亲笑道,“如果你爸在,咱就不用操这心,到家饭菜已经在桌子上了。”我知道,虽不明说,母亲其实是想念父亲的。可能是我无意间赞过一次食堂的蒸排骨味道不错,有一日,母亲居然破天荒做了土豆烧排骨。那道菜做得土豆少排骨多,很是真诚。瞧我吃得高兴,母亲问我味道怎样。我斟酌了一下,说很好。母亲知我,问,后面还有“就是”吧?“就是油少了点,排骨有点干。”我老实回答。“喔,我先炖了排骨,然后把汤全倒了。”原来如此。每到这时候,我便格外地想念父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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