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谁看谁心里堵。
6月30日,一则视频在网上流传,三名儿童对一个男孩拳打脚踢,逼迫他吃下粪便。
7月1日,通报来了,这么短的时间内事情竟然火速解决:
由于实施霸凌者未成年,不予处罚,责令监护人管教。
双方家长现已达成和解。
事情结束了。
但为什么网友反而觉得更难受?
也许就在于那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和解。
看似是握手言和,怨消恨解。
为什么隐藏着大家如此多的不满。
甚至是……恐惧?
其实,和解并非不好。
我们只是在担心是否有和解的选择权。
01
一句“和解”,多少事件就此断了线
和解,最近新闻里的高频词。
好像一旦出现舆论,它就成为了首先要达成的KPI。
广州地铁女生污蔑大叔偷拍事件。
大叔选择与女生和解,不再追究。
在女生道歉的微博下面,只放出一条精选评论,被网友扒出疑似是女生小号,以“当事人已经原谅”为由让大家“别骂了”。
感觉上,好像和解了,就有恃无恐,可以安心翻篇了。
再追究下去,可就是你们的不是了。
6月9日,北京政法职业学院,一位男孩为阻止霸凌,用手机拍下了女同学对另一位同学的言语羞辱。
发现被拍后,女同学指着男孩破口大骂。
等到老师来了,刚才还在骂别人“没妈”的女同学,突然就哭了起来:
“我一个小姑娘,你凭什么这样说我呀。”
如果男生没有录下前后对比视频,可能真的就说不清楚了。
6月11日,学校官方通报,将事件定性为学生之间的言语冲突,目前已经“接受调解”。
看。
又是和解。
可越是这么轻描淡写地,网友越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因为我们总隐隐约约感觉,很多问题还没有彻底解决,就过早被和解了。
为什么说是“被”?
我们就看被强迫吞粪的霸凌事件。
如此触目惊心,令人生理不适。
换位思考,换做是你,或者你的孩子,你会轻易和解吗?
可遗憾的是。
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
7月2日,受害男童父亲接受电话采访时表示,霸凌发生在6月17日,18号看见孩子头部受伤、精神不正常后他立刻就报了警。
当时,对方只愿出几千块钱调解。
直到6月30日晚上,也就是视频在网络发酵当天,案件才有了进展。
△ 来源:澎湃新闻
随后,在小男孩亲戚(自称舅妈)口中,又有了另一个版本。
舅妈声称,“明知道是文盲,十点多从家里带走,不让想跟的人进”。
本该一式三份的和解书,孩子父亲却空手回家,第二天在舅妈的帮助下,才知道问派出所所长要。
这几天舅妈陆续拍视频,表示对处理结果的无奈与不满。
她说小男孩母亲患有精神病,父亲是没有上过学的农民,根本就不识字。
她刚从外地回来,发现孩子痴痴呆呆,才明白造成的影响非常大。
达成和解,是经过合理公正的谈判,自然达成的结果。
还是地位不对等,对受害者实施的二次霸凌?
今天,官方再次通报:
6月30日前,民警曾多次组织调解,但对方不答应男孩家属提出的五万元赔偿。
而最后的调解,是在学校、教育局、村镇干部多方介入下达成的。
的确。
几个霸凌者都是未成年人,无法追究刑事责任。
除了和解,好像也没什么办法了。
但要消除大众的不安。
一个和解,显然还不够。
02
别把受害者,当成不稳定因素
校园霸凌正在成为今天社会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
一则它往往很隐蔽,发现了也被当做“同学打闹”糊弄过去。
二则即使报警,法律可能无能为力。
7月4日,网友曝光山西汾阳一起地下车库霸凌,8名未成年人对一名女生进行辱骂和殴打,要求她脱衣服,并拍下了视频。
官方通报:满14周岁的霸凌者已被刑拘,其余6名未达刑事责任年龄的霸凌者,会交还给家长“严加管教”。
今年3月,海南临高传出一则视频。
13岁女孩在回家途中,被校外人员殴打,导致鼓膜穿孔、眼睛视力下降。
而该女生的家庭情况,跟被迫吃粪便的男孩高度雷同:
父亲身体残疾,母亲为聋哑人,家境十分拮据。
距离央广网媒体走访,已经过去四个月。
这四个月里,当地通报过霸凌者所在学校校长被免职、已满14岁的霸凌者受行政处罚。
至于未满14岁的霸凌者会如何处理,被霸凌女生得到了怎样的赔偿与保障,仍然没有下文。
在这些相当统一官方通报里。
你都能找到这样的说辞:
“请大家保护受害未成年人的隐私,不要传播视频,避免二次伤害。”
然而现实却是。
如果不是霸凌者拍下了视频,意外获得网络的关注。
或许直到今天,被霸凌的小男孩依然只能静候消息,不会得到45000元的精神赔偿,更别说后续的健康问题。
也就是说。
今天我们怒不可遏地认为,霸凌者的处罚太轻了,双方调解太简单了。
除了追求“和解”。
难道不应该再多去思考如何制止校园霸凌吗?
对于受害者来说。
更大的困境在于,一旦他们想要表达不公,想要追责,似乎就成为了全社会的“隐形敌人”。
这种现象,也许很普遍。
就像在纪录片《日本之耻》中,伊藤诗织公开控诉知名记者对她实施性侵。
结果她遭到了大量的谩骂。
有学者这样分析:
在日本 我们倾向于掩盖一些不光彩的事件
而她却将此事公之于众
太羞耻了
这种现象,其实不只存在于日本社会。
改编自真实案件的美剧《难以置信》
一位女孩被入室强奸了。
因为对强暴过程的叙述不够清晰,被警方认为是“报假警”,妨碍了“保护公众的工作”。
一个月后。
她作为受害者,站在法庭上认罪。
为什么明明是受害者,有时却得不到社会的声援。
反而被推到社会的对立面,被要求“安分”、闭嘴呢?
这样的情形往往发生在:
我们要求主流社会必须是正确的,和谐的。
受害者的出现,宛如是一道裂缝。
要面对真相、修复现实,太麻烦了。
最方便的办法或许是:
掩盖上那道裂缝。
如果和解了,好像矛盾就消除了,好像受害者就真的放下了创伤。
但真的如此吗?
一道被掩盖的裂缝,可能正在酝酿着更大的破坏力。
《天注定》中,大海被打后,打伤他的人派人来给他送钱“和解”:一半是羞辱,一半是威胁。
大海一言不发,只能接受。
而他心里面的那团火,早已不可抑制。
直到喷发。
当然,大多数人不会成为大海。
他们是普通人,打碎了牙只能往肚子里咽。
于是,《黑暗荣耀》这样的复仇爽剧成为了爆款:
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那些无从追究的伤害,哪有那么容易得到正当途径的解决。
我们无能为力。
就看文东恩的复仇来获得些许安慰吧。
03
无辜的孩子,隐形的阶级伤害
有没有发现。
在那些校园霸凌中,不懂事的孩子,其实无形已经被社会培养出了势利眼。
被霸凌者,通常都有一个“看上去很好欺负”的家庭。
被强迫吃粪便的男孩,家庭困难。
《黑暗荣耀》里,妍珍妈是手眼能天,能收买警察、还能用巨款疏通教育局的富商,文东恩一家则住在地下室。
电影《少年的你》,陈念是单亲家庭,每天被债主追债。
比青少年暴力更让人不适的,是这些令人不适的罪恶,不仅来自缺位的父母,更来自无法被准确描述,却在暗地里自成一体,不可逾越的森严规则。
就像霸凌曝光之后。
总要提醒不许继续传播。
于是热度就这么下去了。
大家继续吃着无关紧要的瓜,吸收大而无当的正能量。
去年一部很敢拍的韩剧。
明明司法制度截然不同,却让很多国内观众激情五星:
又一次将我们感同身受但无法放大的问题摆在了太阳下。
剧里有段经典台词。
来自对少年犯绝不手软,又对真相吹毛求疵的法官。
有句话说“教养一个孩子需要整个村落的力量”
这句话反过来说就是
如果整个村落都漫不在乎
就会毁掉一个孩子的人生
对于被害人来说
加害人真的只有那些孩子吗
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批判他们
所有人都是加害人
每一个霸凌别人的孩子,都有可能曾被人霸凌。
然而这些霸凌的始作俑者,最容易在今天的舆论场中隐身。
不负责任的父母。
选择闭嘴的旁观者。
还有每一个对青少年罪恶成因视而不见,甚至帮忙粉饰的参与人。
Sir仍记得《少年的你》的一番话。
审讯室,面对怀孕女警“为什么不报复”的质问,陈念回答:
一般人眼里
报复是正常的
像我们这样一直忍耐一直忍耐
只想熬过高考的人
我们这样是错的吗
那么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这样的话
你放心把你的孩子生出来吗
陈念懂事,听话,家里穷。
她最擅长做的事就是忍耐。
这份深入骨髓的忍耐,让她阉割掉了根植于性格里的正义感,看见同学被霸凌致死的时候,依然选择沉默。
因为在她受到的教育里:
弱者被伤害,被噤声,就是成人世界不变的规则。
老师会在警察面前对你说:市教育局很重视校园安全,你有事一定要跟老师说。
但下一秒,他会提醒你,铃声响了,赶快去上课吧。
于是陈念坚信,忍过去,成为更优秀的大人,就可以不受欺凌。
可悲的是。
当暴力事件步步升级,陈念的选择,在一次次忍耐中慢慢缩窄。
最后,缩到一条必须杀死魏莱,才能兑换未来的不归路。
Sir不是说霸凌中的调解不存在。
更不是主张如部分网友所说,就该以牙还牙,让三个霸凌的孩子也尝尝粪便的味道。
Sir也不是法律或心理专家。
不知道吃下粪便的男孩,应该得到怎样的对待才算公正,后续家人要付出多沉重的代价才能把孩子治愈。
但Sir只知道。
一个珍视尊严,珍视人性,珍视未来的社会,绝不会教育孩子们:
忍耐,是一种美德。
作为第一部探讨校园霸凌的国产电影,《少年的你》用陈念的忍耐,爆发与重组,说明了一个面对罪恶永不过时的道理:
如果想活命。
不要闭嘴,不要忍耐。
那么,Sir也想在此发出呼吁:
如果正义是一个注定不可能画完美的圆。
那就让我们把那些为了好看,而强行画上的圆。
删掉,重画。
哪怕画得歪歪扭扭,过程艰难重重。
不要纵容下一个妍珍。
不要毁掉下一个陈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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