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宋晓煜 上海社会科学院世界中国学研究所
编辑 | 李雪
来源：瞭望智库（zhczyj）
日本知名老字号便当供应商“吉田屋”引发群体性食物中毒事件，在该国引起轩然大波。
调查结果显示，该企业在9月16、17日销售的便当中含有金黄色葡萄球菌和蜡样芽孢杆菌；引发食物中毒的便当共计21种，甚至包括2022年荣获“国际外食产业展览会”优秀奖的便当——“津轻海峡 海之宝船”，以及2023年荣获该展览会金奖的便当——“函馆海宝 璀璨鲑鱼子与大粒扇贝便当”。
图片来源：“国际外食产业展览会”官网
截至10月6日下午，已导致日本29个都道府县共计521人食物中毒，覆盖了日本超过一半的区域。
这家百年老店怎么了？
实际上，如此大规模的食物中毒事件近年来在日本时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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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老店精于营销
吉田屋地处青森县八户市，创业于1892年（明治二十五年），拥有长达130余年的历史，主要生产和销售海鲜类便当，除了在日本东北地区新干线的主要车站及列车内提供便当以外，还面向塔式高层公寓等高档住宅区进行销售。
吉田屋曾多次参与日本知名百货公司、超市举办的“车站便当”展览会等活动，从2015年至2023年，连续9年在日本食粮新闻社主办的“国际外食产业展览会”（The World Food And Beverage Great Expo，FABEX）上荣膺“车站便当·机场便当”金奖。
图片来源：吉田屋官网
日本车站便当向来以外观精美闻名。作为一个雄心勃勃的企业家，吉田屋社长吉田广城深谙消费者的心理——当便当的味道相差无几时，消费者更愿意选择外观精美的那款，在品牌包装上下足了功夫。
在吉田屋食物中毒事件发生前一个月，日本NEWS ONLINE网站刊载了美食作家望月崇史撰写的有关吉田屋的文章。望月崇史号称“二十年间品尝了5000盒车站便当，对日本各地的车站便当如数家珍”。从他与吉田广城的对谈内容中可以看出老字号吉田屋“锐意进取”的姿态，在新大阪、京都、名古屋、新横滨、东京、仙台、新青森、新函馆北斗等新干线站点，均有吉田屋便当售卖。此外，吉田屋还与“银座久兵卫”和“WAGYUMAFIA”等知名餐厅推出联名便当，从而提升自家产品的高级感和知名度。不得不说，作为老字号企业的掌舵人，吉田广城非常精于营销。
高档寿司店“银座久兵卫”创立于1935年，共有5家餐厅，分布在东京和大阪。日本作家志贺直哉、美国前总统奥巴马等知名人士都曾在此用餐。日本美食点评平台Tabelog（食べログ）显示，“银座久兵卫”银座总店的午餐人均消费约为10000-14999日元（约合人民币490-736元），晚餐人均消费约为20000-29999日元（约合人民币981-1472元）。2021年4月26日发售、2022年荣获“国际外食产业展览会”金奖的便当——“银座久兵卫 青花鱼寿司”就是吉田屋与银座久兵卫的联名款，售价1800日元（约合人民币88元）。
图片来源：吉田屋官网
2023年7月12日，吉田屋与会员制和牛专门店“WAGYUMAFIA”推出联名车站便当——“WAGYUMAFIA ULTRA BENTO”, 价格高达5500日元（约合人民币270元），在东京站、品川站、京都站、新大阪站这4个车站售卖。
“WAGYUMAFIA” 2016年创立于日本，目前在全球共有23家餐厅，其事业版图已扩张到中国香港、澳大利亚、沙特阿拉伯等地。根据美食点评平台Tabelog提供的信息，“WAGYUMAFIA”在东京赤坂站附近的分店仅在夜间营业，人均消费30000-39999日元（约合人民币1472-1962元）。上述售价270元的高档联名便当，不仅维持了餐厅的“高级感”，而且以相对较高的“性价比”将目标客户扩大到乘客群体，可谓双赢。
图片来源：JIJI.com网站
影视剧和明星也是吉田屋的展示平台。2022年荣获“国际外食产业展览会”优秀奖的“津轻海峡 海之宝船”便当甚至在电影《我破碎的真理子》（2022年）中出镜，女主角永野芽郁曾在电影宣发时盛赞该便当的美味。
图片来源：NB Press Online
“津轻海峡 海之宝船”售价1580日元（约合人民币78元），已推出十余年。这款便当在《我破碎的真理子》剧组颇受好评。
（图片来源：吉田屋官网）
如果没有这场波及面甚广的食物中毒事件，毫无疑问，吉田屋将继续维持荣光，甚至大有向海外市场扩张之势。然而，一切都在这场食物中毒事件中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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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丝米饭”，订单激增的产物
店铺售卖的便当到底能够保存多久？这需要消费者看好包装上的“消费期限”。根据日本农林水产省提供的定义：
*“消费期限”指在不打开包装并按照规定方式保存食物的情况下“可以安全食用的期限”；
*“赏味期限”指在不打开包装并按照规定方式保存食物的情况下“美味程度不会下降、可以享用美味的期限”。
便当保质期很短，标识“消费期限”，一般会精确到某日某时，如下图所示：
（图片来源：7-11便利店官网）
日本FNN电视台报道称，吉田屋平时每天大约生产6000盒便当，可是，2023年9月18日为日本法定节假日“敬老日”（9月第三个星期一）。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三连休”（9月16-18日），吉田屋在9月15日生产配发18816盒便当，约为平时产量的3倍。日本食品安全教育研究所代表河岸宏和分析道，可能由于吉田屋接受了远超自身生产能力的订单，才委托岩手县的企业制作了700千克的米饭，继而在搬运、监管等过程中引发问题。
根据吉田屋的解释，吉田屋要求岩手县的米饭供应商将做好的米饭冷却至30℃以下再进行运送，可是对方却只冷却到50℃左右。之所以要把温度设定在30℃以下，是因为在30-35℃最易滋生引发食物中毒的细菌。岩手县的米饭供应商称，他们平常在岩手县内送货时会把温度设定为42-49℃，本次交货到青森县的吉田屋，同样把温度设定为42-49℃。TBS电视台报道，9月14日和15日，岩手县的米饭供应商从中午开始煮饭，并分别在当天晚上6点左右发货，14日发货时未使用冷藏车，而是使用了“开了空调的车”。
图片来源：TBS NEWS DIG新闻视频
青森县和岩手县相邻，两县均属日本东北地区，青森县的地理位置更加靠北，与避暑胜地北海道仅隔一条津轻海峡。可是，2023年夏天，日本平均气温较常年偏高1.76℃，这是气象厅自1898年有统计以来的历史最高夏季平均气温。9月14日，吉田屋所在地——青森县八户市最高气温30℃，岩手县县厅所在地（相当于中国的省会城市）盛冈市的最高气温是29.7℃。
河岸宏和称，一般情况下，便当工厂煮好米饭后会使用真空冷却机将其冷却，然后立即分装到饭盒里。可是，本次吉田屋在制作盒饭的过程中，从煮饭到分装经历了过长的时间，且保管温度过高，或许这就是导致食物中毒事件的主要原因。
本次事件的受害者表示，“便当中的米饭像纳豆一样拉丝”。一般来说，消费者看到米饭呈拉丝状，至少应该心存疑虑不再食用，问题在于吉田屋的主打产品是海鲜类便当。
根据日本青森电视台的报道，宫城县一位30多岁的母亲发现米饭拉丝，但是米饭上面铺着盐渍鲑鱼子和海藻类食物，于是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因为米饭接触了这些食材才会拉丝。她和6岁的儿子晚上7点开始吃便当，没发现变味，也没闻到奇怪的气味，大约2个半小时后，两人几乎同时开始反复上吐下泻，不得不呼叫救护车。最后，6岁的儿子住院两天，母亲则在家里上吐下泻两天，直至食物中毒一个星期后才完全恢复食欲。
图片来源：青森电视台
充满讽刺意味的是，迄今吉田屋官网还保留着展示他们十分注重食品安全管理的页面。
图片来源：吉田屋官网
如果吉田屋对食品安全的把控真如其官网所述那样严格，就不会发生如此严重的食物中毒事件。
9月23日，八户市保健所向吉田屋下达了“禁止营业”处分。吉田屋若要恢复营业，必须查明食物中毒的原因、改善生产运营条件、获得保健所的许可。然而， 即使吉田屋能够恢复营业，短期内也难以挽回消费者的信心。可以预见的是，这家精于营销的百年老字号将面临巨大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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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规模食物中毒，并不罕见
实际上，随着食品加工业、餐饮业的工业化、规模化、连锁化，食物中毒事件不爆发则已，一旦爆发，波及面甚广。
比如，2000年6-7月，雪印乳业株式会社生产的乳制品导致日本近畿地区等地14780人食物中毒。究其原因，同年3月31日，一块冰柱掉落，砸破了雪印乳业大树工厂（北海道）的房顶，冰雪融化成水，顺着破洞流入室内，造成电线短路，整个工厂停电3小时。本该在几分钟内进入冷却工序的脱脂牛奶长时间处于20-50℃以上的状态，金黄色葡萄球菌在牛奶中大量繁殖。
这些牛奶本应被废弃，却被厂家用于制造脱脂奶粉，进而导致4月1日生产的脱脂奶粉中出现肠毒素。工厂管理人员不仅未能处理好这起生产事故，而且因害怕被训斥掩盖了相关事实。含有毒素的脱脂奶粉被用于制造各种乳制品，加之食物中毒案例出现后雪印公司没有及时应对，最终造成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日本规模最大的群体性食物中毒事件。
图片来源：NHK新闻视频，2000年
雪印乳业因为群体性食物中毒事件和后来的牛肉产地伪装事件等严重损害了该公司在消费者心目中的形象，几经重组、合并，演变为如今的“雪印惠乳业”公司。
2011年4月，烤肉连锁店“烧肉酒家惠比寿”爆发“生拌牛肉群体性食物中毒事件”，导致181人食物中毒，其中，死亡人数5人，重症患者24人。据报道，这些受害者曾在“烧肉酒家惠比寿”位于富山县、福井县、神奈川县的连锁店内食用过生拌牛肉，问题就出现在这批牛肉上。有关部门从连锁店储藏的牛肉中检测出大肠杆菌O111等。烤肉连锁店，以及这批牛肉的供货商大和屋商店都被认定在食品卫生管理上负有责任。
“烧肉酒家惠比寿”的运营公司在食物中毒事件爆发后欠下巨额赔偿金，最终于2023年启动破产程序。
根据日本厚生劳动省公布的数据，2022年，全日本共发生962起食物中毒事件，患者共计6856人，死者共计5人。饭店、外卖、家庭饮食等生活场景都有可能出现食物中毒。日本农林水产省统计了2018-2022年的食物中毒相关数据，指出，引发食物中毒的主要因素包括寄生虫（43.5%）、细菌（32.5%）、病毒（14.5%）等，并且，每年梅雨季节（5-6月）和夏季（7-9月），湿度和气温较高，细菌容易繁殖，该时期细菌性食物中毒的病例往往会增加。吉田屋的食物中毒事件恰恰爆发于9月。
2023年8月，石川县津幡町的“大瀑布观光流水面”餐厅发生群体性食物中毒事件，892人食物中毒，其中22人住院。事后，石川县中央保健所的工作人员从餐厅使用的泉水中检测出弯曲杆菌。弯曲杆菌可以在人体潜伏大约1-7天，引发腹泻、腹痛、发烧、倦怠、头痛、头晕等症状。其实，只要把含有弯曲杆菌的食物加热到75℃以上1分钟，就可以有效杀菌。可是，流水面需要用到凉水。
事实上，日本人习惯饮用凉水。日本环境省曾在1985年和2008年从泉水、河水、地下水中甄选出“名水百选”（也称“昭和名水百选”）和“平成名水百选”共计200处“名水”。有的可以直接饮用，有的不能。但是，在这些地方拿着瓶子接取泉水的日本人并不鲜见。在此氛围下，使用新鲜泉水制作流水面也就不足为奇了。“大瀑布观光流水面”餐厅使用的就是泉水。
图片来源：北陆朝日放送电视台新闻视频
“大瀑布观光流水面”餐厅在石川县津幡町颇具知名度，被誉为当地的夏季风物诗（即能让人感受到夏天气息的事物），因其地理位置优越，人们可以一边观赏瀑布风光一边享用泉水浸泡的流水面。据调查，该餐厅只在夏季营业，以往每年都会进行水质检测，然而今年7月13日遭遇了一场暴雨灾害，其后未能进行水质检测就于7月23日启动了夏季的营业。
“大瀑布观光流水面”餐厅三十多年来坚持在夏季供应流水面，食物中毒事件爆发后，宣布将于2023年10月18日彻底结束营业。
由上述案例可见，食品公司、餐厅出于节约人力成本、提高利润等目的造成的监管不严会严重威胁到众多消费者的生命安全，同时也毁掉自身历经多年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因此，商家须加强相关管理，消费者在选择商品或服务时须更加谨慎。
来源：瞭望智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