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志宇
如果说父爱像山一样高大,那么,母爱就像那流不尽的小溪。
我家浓浓的节味是农民母亲亲手调制出来的。
过年时的一日三餐、过年时接待客人时用的炒米、红薯片、红薯根、三十晚上一大碗甜酒冲蛋。三十晚饭围炉守岁,母亲从塘瓷缸里舀一大碗甜酒,在柴火灶上煮一大锅甜酒冲蛋,蛋花与火花将过年的氛围酿得浓浓的。母亲酿的糯米甜酒又甜又香,将我们家,我们那小山村的年味调制得浓浓的、甜甜的。
我父亲中专毕业,上山下乡来到了农村,后来当了老师,教了小学教中学。父亲是小山冲里的第一个秀才,退休以后,又是永安小镇上公认的永安好人,德高望重,提起“谷爹”,小镇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我母亲则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在小山村里有房有田有地有户口,前几年小山村被政府征收了,说是要修一条宽宽的柏油马路,不久,走了千百年的羊肠小道悄无声息地藏了起来,一条四车道的柏油路穿村而过,母亲还分得了一笔征收款。
至今,小山村里流传着我秀才父亲与农民母亲结成连理的一段恩爱有加的的故事。这个故事,我只是听说,也没有证实,更不是我这篇文章里所要涉及的,这就不细说。
“谁说我老伴一字不识,小山村里都叫她尹老师。”有人笑话我母亲时,父亲就跟他们急,用事实来辩解。
父亲是我们一家的主心骨,家里大到新建房屋、添置大件家具,小到柴米油盐,都是父亲操心。母亲则像千千万万农村妇女一样,在家做做饭菜、缝缝补补、用有罩子的煤油灯消灭布蚊帐内的蚊子,炎热的夏季,晚上坐在凉竹铺旁边替儿子驱赶蚊虫,抱了孩子、抱孙子、再逗逗曾孙,口里总是哼着一曲老掉牙的摇篮曲:风儿轻,月儿明,树叶儿遮窗棂,蛐蛐儿叫峥峥,好像那琴弦声。
“刘谷(我父亲),明天没有早饭米了。”“好咯,我就去借。”
20世纪60年代末期,当民办教师的父亲,辛辛苦苦干一年,还维持不了一家人正常的生活,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到邻居家借米是经常有的事,在农村,按理来说,柴米油盐应该是家庭主妇考虑的事情,在我们家却是父亲操心着。
“你不知道呢,在我们村里,细姐(村里人对我母亲的昵称)的福气最好,记得那一次,你结婚做酒,帮忙的人到家里了,喊她,她说要睡一会儿再起床,有什么事情你找我刘谷。”
“谷哥(同辈人称呼我父亲)下午上完课回家,细姐正在跟小朋友们玩跳房子游戏(20世纪60、70年代儿童们玩的一种游戏),问她饭熟没有,她说还要跳一阵子再去煮饭,谷哥的脾气真好,二话没说,转背就去生火做饭了。”
村里人到我们家里串门,喜欢说说我母亲的奇闻轶事,话语里满满的羡慕。
母亲最喜欢做的事——帮儿子洗头,我的小学和初中,都是在小山村里读的,放学回家,母亲第一件事就是给我洗头。
“志伢子,来啰,我帮你洗头。”携妻带子的我,沿着崎岖的山道,风尘仆仆,还刚刚踏上家里那泥土台阶,母亲就大声地嚷嚷着,为人之父的我闹了一个大红脸。
母亲给我洗头,她早早地在柴火灶上烧一大锅热水,用大木桶盛着,放在老屋前坪那洗漱用的台板旁边,那时还没有专用的洗发水,母亲就用屋后皀角树上采下的皀角浸泡出来的水来给我洗头,母亲似乎要用洗头,来表达对儿子那浓浓的母爱。
村里人都是用皀角泡水洗头的,他们一进入老年,满头的白发就自然而然地昭示着步入老年的特征,唯独我80多岁的母亲和60多岁的我,都步入了老年人的行列,却仍然是青丝多于白发,都说我们母子是遗传基因的原因,其实,这是暖暖的母子之情。
十几年前,我家从山清水秀的小山村里搬了出来,母亲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捞刀河旁美丽的小镇边上,父亲建了一栋小楼房,我们一家从此过上了小山村里人人羡慕的小镇生活。
节假日,购物的人流,熙熙攘攘,将几十米长的小街挤得水泄不通。
菜市场离我家也就几步路远,但提篮买菜、购置年货的事,仍然落在了父亲的肩上,母亲的理由竟然是不会跟人家讨价还价。
其实,父亲这个教书先生又怎么会去为着几根葱、一束萝卜菜,去跟小贩们讲个价,我们家采购的东西总要比邻居家的贵一些。
当老师的父亲去菜市场,总会有一些惊喜:菜篮子里不是多了几棵小白菜,就是多了一把父亲最爱吃的香椿,时不时还有一袋地皮菌跳到父亲的菜篮子。
母亲虽然足不出户,却掌握着全家的财政大权,还兼任家里的出纳。父亲赚到的每一分钱,大到每个月的工资,小到参加婚庆时桌上发的小包封,走进家门,父亲全都掏了出来,交到母亲的手中。
母亲收到的钱去哪里啦?几十年来,在我们家是一个谜。
前年的4月13日,是我父亲晋八十的寿诞之日,八十岁老人别称为杖朝之年。
“过几天是我晋八十岁,我晋八十岁不做酒,带着老伴去北京旅游,生日这一天到天安门看升旗。”父亲在他寿诞日的前几天,突然在一次家庭聚会上隆重宣布。
“你回来得正好,开车送我去银行,我要去办一件事。”去北京旅游出发的那一天,我开车送他们去高铁站,踏进家门,父亲提着一个包急急忙忙对我说。
我心生疑惑,难道是去银行取钱,现在还有谁带现金,不都是微信支付吗,就是到菜市场买根葱,也是扫码,我想问,又没有问?
“你在外面等等,我去去就来。”一会儿,车子停在了银行门口,父亲赶忙下车,回头对我说。
我在车子里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心里直犯嘀咕,取个钱怎么要这么久?
“好在我遇到了一个朋友女儿是银行职工,她们几个人一齐努力,才点清楚了这4万多元钱。”一个半小时后,父亲才气鼓鼓地走出了银行大门,上了我的车。
原来父亲不是去银行取钱,而是去存钱。银行里不是有点钞机吗,怎么不用?用得着人工点钞吗?
“钞票都是湿的,点钞机点不了。”
“钞票怎么是湿的?”
父亲一五一十道出了事情的原委:你们给你母亲的钱,她都藏在衣柜的衣服里,这件藏一二张红票子,那件藏三四张,这次,听说要去北京旅游,今天上午她关起门来,一个人在卧室里清了整整一上午,才将藏在衣服口袋里的钱找了出来,钞票因为放在衣服里的时间久了,张张都是潮湿的。
怪不得我妹妹想去帮母亲整理房间,母亲总是拒绝,原来是母亲怕她们找出藏在衣服里的钱。
母亲从不独自走出家门半步,就是散步,她也希望父亲牵着手。最近几年,晚饭以后的散步,不是父亲一再邀请,母亲不会走出家门半步。
夜幕刚刚拉上,宁静的小区,夜色将父亲、母亲的背影拖得老长老长,引得邻居们啧啧称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