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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温二爷私自回京的事被捅了出来,皇帝大发雷霆,直接撸了他在瑜洲的官职,温丞相也被阴阳怪气了几句,气的回来又摔了杯盏。
瑜洲的官职空了出来,有些人的心思便活络起来了。虽说这瑜洲在温二爷眼里是个穷苦地儿,可别人不嫌弃啊,穷苦地是穷,却也容易做成政绩,有了政绩,升官也就不远了。
来找温丞相的人也多,可温丞相却是再也不愿沾染这件事了,直接闭门谢客,一个也没见。
这日,陆府送来了请帖,邀温夫人并温昭尔赴宴。
帖子送到了澄江院,温昭尔打开一瞧,原是陆老夫人过寿。
陆家是温夫人的娘家,而温昭尔,也在陆家生活了六年之久。
温昭尔携了帖子去寻母亲,温夫人一见到她便冷了脸,声音硬邦邦:“你若是想去便去,别来找我。那是你的亲人,可不是我的。”
嘉宁元年,温昭尔还不足一岁。温成严当时也还不是丞相,只是一个小小的四品官,因办事不力,皇帝大怒,将其贬到西北。
西北之地,自来苦寒。陆家书香世家,本就不大看得起温父,此事一出,更是恨不得没有这门亲事。
然而,临行前一天,温昭尔却病了,上吐下泻,小脸青黑,在家里好生养着还好,若是长途跋涉,说不得便要殒命。
温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得回陆家求了陆老夫人。
她母亲是原配正妻,生下她没几年便撒手人寰了。而如今的陆老夫人只是温夫人的继母,看了一眼温昭尔,连连摆手不肯,只说自己年岁大了,不肯揽这差事。
温夫人虽生在陆家,可那一瞬间,怀抱着哭声如病弱的女儿,却只觉举目无亲,满心悲凉。
温夫人抱着温昭尔,就要跨出陆府时,陆家姑娘陆双锦追了出来。
是的,陆老夫人同意了,只是提出了一个条件,温夫人需得将全部嫁妆抵押,全当养育温昭尔的花销。除此之外,若温昭尔不幸夭折,也与陆家没有半分关系。
温夫人答应了,她别无选择,留下女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去往西北的路上,马车颠簸。温夫人夜夜不敢入睡,只怕一醒来,听到的便是不好的消息。
到了西北,她日日上香祈福,不敢懈怠片刻,只盼菩萨保佑自己的女儿长命百岁。直到陆双锦寄来书信,说温昭尔已全然好了,温夫人这才放下心来。
温成严带着妻子和年仅两岁的儿子,在西北一待便是六年。温夫人曾写信,想接温昭尔过来,可陆家人却说,温昭尔不愿去。
温夫人想着西北苦寒,不来也好。可六年后,温成严官复原职回京,温夫人满怀欣喜去接女儿,而女儿却已经不认识她了。
六岁的温昭尔会对着陆老夫人叫外祖母,对着陆老爷叫舅舅,可看到温成严,却脱口而出,你是不是那个大奸臣?
温成严面色一变,温夫人抱住温昭尔,柔声道:“这是你的爹爹,亲爹爹。”
可温昭尔只一巴掌呼在了她的面上,大声哭叫起来:“不是,你们才不是,你们是大奸臣,不是我的爹娘。”
温昭尔被带回家后,却是顽劣难教,从来不肯叫他们一声爹娘。
温夫人起先满心愧疚,可时间长了,温昭尔越发越娇纵,脾气越坏,她累了,心也寒了。
2
温夫人不愿去,温昭尔却是不得不去一趟,并非是为了陆老夫人,而是为了陆双锦。
她幼时在陆家长大,寄人篱下的滋味并不好受,对她好的,也只有一个陆双锦。
陆双锦在陆老夫人的安排下,嫁给了一个商户。
按说陆家自诩书香世家,本不应与商户结亲,可架不住商户有钱,陆家当年为着陆大老爷读书科考,又正是缺钱。陆双锦只是一个婢女所生的庶女,她的死活便更加没人顾得上。
陆双锦嫁给商户多年,生有一子一女,本来也算生活美满,可几个月前,夫君却因病去世,而婆母又不大待见她,只得收拾了行礼回了陆家。
奴婢生下的庶女,嫁给富商做正妻,可日子没过几年就守了寡
前世,温昭尔此时刚与卫子慕成婚,每日心里眼前都只一个他,总想着还有时间去看姨母,可没想到再听到她的消息,人已经没了。
她带着岁末,正要上马车时,却看到卫子慕走了出来。
她面色顿时有些不虞,冷着脸问道:“你来做什么?”
卫子慕轻咳了一声,面上却是认真:“陪你一起去。”
温昭尔淡瞥了他一眼,也不管他,自提裙上了马车。
一路沉寂,二人虽坐在同一辆马车,却各守一边,井水不犯河水。
陆府到了,卫子慕先下了马车,等温昭尔掀帘而出时,便看到他端立在那,见她出来,温雅伸出玉白的手,手心朝上。
她的视线上移,看向他的脸,日光明媚,映的他的眉眼也模糊起来,只看得清他微微上扬的唇角。
她看着,呼吸微滞,脚下却是一动不动。
她突然有些恨,恨他伪装的过于好了,前世她多喜欢他这张脸,喜欢他的眉眼,甚至于他唇角笑起来的弧度都记得清清的。可他能对她这样笑,却也能对长宜公主那样笑。
看似有情却无情。
温昭尔心中刺痛,猛的推开卫子慕,疾步下了马车。绕过卫子慕,她才深深呼出一口气。
卫子慕怔在了原地,伸长的手也无措停在半空,良久,他才不动声色收回了手,将那手藏在袖中,悄然握紧。
而这厢,陆家大夫人已经迎了出来,正笑意盈盈与温昭尔说着话,瞧卫子慕走来,便又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姑爷了吧?果然生得一表人才。”
温昭尔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
陆大夫人转了转眼睛,将卫子慕从上到下扫视一遍,方才笑着将人迎了进去。
“昭尔可许久未来了,老夫人日日念着你呢。”
“外祖母身子可好?”温昭尔不动声色将手从陆大夫人手中抽出来,随意问道。
“好着呢,好着呢,见到了你呀,想必更好。”说着,带温昭尔往内院而去。
陆老夫人半倚在榻上,远远瞧见温昭尔进来,马上坐直了身子,脸上笑开了花:“我的乖孙女来了,快让祖母看看。”
温昭尔看着陆老夫人的笑,心里有些打鼓,却还是走上前去行了个礼,才在下面捡了张椅子落座。
陆大夫人忙吩咐下人上茶上点心,温昭尔依言尝了两口点心,便又放下来,只道她想见见双锦姨母。
陆大夫人与陆老夫人互相看了一眼,许久,陆老夫人才垂着眼挥了挥手,身旁侍立的小丫鬟连忙退了出去。
而陆大夫人却拿帕子轻拭了眼角,欣慰道:“一眨眼的功夫,昭尔竟长得这样大了,”她笑着,继续道:“想当年,你娘送你来时,才那么小一点,像只小猫一样,”她拿手比划了一下,眼眶就红了起来。
“当时你病的厉害,身体弱啊,我与娘日夜照顾,生怕一个不小心……”陆大夫人眨了眨眼睛,一滴泪吧嗒落下。
温昭尔垂着头,轻扯嘴角冷笑,日夜照顾?是有日夜照顾她的人,不过不是她们,而是陆双锦,她的姨母。
陆老夫人轻咳一声,笑骂道:“说这些做什么?都过去了,说出来平白惹得我难受。”
陆大夫人笑着连连应道,手指头不断搅着帕子,忍了又忍,还是开了口:“昭尔,祖母对你好不好?”
温昭尔颔首莞笑:“极好。”
陆大夫人又继续道:“舅母对你好不好?”
温昭尔仍旧点头答:“自然是好的。”
陆大夫人又欲开口,却见温昭尔看着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舅母可是有事?”
陆大夫人干笑两声,觑了一眼陆老夫人,忙继续道:“你看你舅舅,自从你祖父去了,丁忧在家,如今已过了三年有余,”她重重叹了一口气,看着温昭尔:“如今听说瑜洲那儿空着?”
温昭尔垂下眼睛,心道一声果然如此。前世,陆大夫人也寻了她,为着陆大老爷赋闲这事,将她从小到大的事重复了几遍,直念叨的她耳朵疼。
她回家便去找了父亲,想为陆大老爷谋份差事,可温丞相二话不说便回绝了。温昭尔一听便急了,与温丞相吵了几天,温丞相没法子了,最后为他谋了个七品闲官,就在洛京。
可陆家人一听便不乐意了,他们本以为凭着温丞相的能力,即便谋不到瑜洲的差,也能落一个不错的差事,谁知却只是一个七品闲官。
洛京可是皇城,他一个七品小官能做什么?陆家人不满意,心里便生了怨怼。
升米恩斗米仇,说的便是这样。到后来,温家覆灭,身为姻亲的陆家非但没有帮助,反倒落井下石,迅速与温家画清了界限。
有了前世的教训在前,温昭尔便不动声色回绝了她:“官场的事,昭尔不明白。”
陆大夫人一拍手,急切道:“不是有你爹吗?他可是丞相,你跟你爹说……”
“母亲,嫂嫂,”忽有女子温婉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陆大夫人的话。
陆大夫人扭头一看,便皮笑肉不笑道:“双锦来了,”她挑着眉斜了一眼陆双锦,眉间不悦:“你刚丧夫,不吉利,虽说昭尔念着你,可你也要懂得分寸。”说完,还拿帕子轻掩了鼻尖,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陆双锦向前迈的脚步一顿,有些局促起来,脸也烧了起来,紧紧攥着帕子道:“是……”
温昭尔起身上前,紧握住陆双锦微微颤抖的手,而后才转身道:“屋里闷得慌,我同姨母出去逛逛。”
一直沉不做声的陆老夫人此时才掀开了眼皮,声音苍老:“祖母年纪大了,倒是越发想念昭尔以前做的七宝羹了。”
陆大夫人看了一眼老夫人,忙起身来到温昭尔面前笑道:“可不是,老夫人一直念着呢,今日是老夫人寿辰,你可定得满足老夫人这个愿望。”
温昭尔自然只能点头应是。
3
陆老夫人院中是有专门的小厨房的,一出房门,便有丫鬟引着她们过去。
温昭尔有心逗陆双锦开心,一路与她说着笑话,陆双锦应着,笑的勉强。
待到了厨房,温昭尔却唤了厨娘,岁末上前塞了一个荷包给她,而后她在一旁说着,厨娘做着。
陆双锦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温昭尔忙抱着陆双锦的胳膊撒娇:“姨母,昭尔手疼的很,可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陆双锦噗嗤一笑,无奈点了点温昭尔的额头,笑叹:“你啊,还跟小时候一样。”
温昭尔眯起眼睛一笑,二人便凑在一起细细说起来了话。
“姨母,您在家过得可还好,若不开心,便去我家吧,昭尔养您。”她刚刚可是亲眼瞧见了陆大夫人是如何阴阳怪气,又字字诛心的。
陆双锦却轻摇了摇头,面上尽是黯然:“不了,我这样的不祥之人……”
说着她又抬起头,面上恢复了笑意:“你成亲那日,姨母没能去成,”说着她将腕间的玉镯褪下,执起温昭尔的手,将它戴了上去。
“姨母如今什么也没有,只这玉镯,是我与姐姐一同得的,如今送给你。”
温昭尔愣愣看向陆双锦,嘴张了张刚想拒绝,,却看到陆双锦佯装生气,忙笑着应好。
陆双锦这才莞尔一笑,将温昭尔细看了一眼又一眼:“成了婚,便是大人了,以后可万不能任性,”她细细嘱托,又叹了一声道:“莫同你娘置气了,若是可以,谁会愿意抛下自己的女儿呢?”
温昭尔愣愣点头,看着陆双锦的眼睛,只觉她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可问她,她却怎么也不肯吐露半分,温昭尔有些后悔,她应该将母亲拉过来的,姐妹两个,自然更好开口。
许久,岁末捧着做好的七宝羹出来了,同温昭尔笑道:“姑娘,做好了,奴婢尝过了,同您做的味道完全一样。”
待到了正院,果然看到所有人都到了,男女席用屏风隔开,此时正聊的热闹。
陆大夫人笑着起身迎温昭尔:“昭尔可算是来了,老夫人等的花儿都要谢了。”
温昭尔不想理她,只转了身,正欲端起七宝羹奉给陆老夫人,却见陆双锦一摇头,柔声道:“烫,姨母来吧。”
温昭尔甜甜一笑,应声道:“好,多谢姨母。”
温昭尔一边落了座,一边看着陆双锦稳稳当当将七宝羹放在陆老夫人面前,才放下心来。
陆老夫人轻嗅了一下,赞道:“不错,是以前的味道。”
温昭尔闻言,绷不住想笑,转头看向一旁的陆双锦,却看到陆双锦面色肃然,正紧盯着陆老夫人,温昭尔愣了愣,视线下移,看到了她拿着筷子的手,正微微颤抖。
温昭尔只觉怪异,刚想问她,却见她轻松了一口气,垂下了头,看到温昭尔正盯着她,她不自在勉强一笑:“怎么了?”
温昭尔摇摇头,狐疑看了她一眼,转头用饭的一瞬间,听到她呢喃了三个字,轻不可闻,她甚至以为她幻听了。
剩下的时间,她虽在用着饭,却只觉味同嚼蜡,眼皮突突跳个不停,她心里烦躁,正欲上手按着眼睛,却听到一声惊呼。
“老夫人!”
温昭尔心头一跳,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她来不及捡,抬眼往上首看去。
只见陆老夫人正捂着胸口,一副喘不上来气的样子,而她桌面上,摆放的正是那碗未用完的七宝羹。
“温昭尔,你是不是对老夫人下了毒!”陆大夫人抱着陆老夫人,一面为她顺气,一面怒视她道。
众人哗然,而温昭尔虽心中乱跳,却微歪了头,两只眼睛黑白分明,无辜而又澄澈:“舅母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大夫人气息一滞,指了指那七宝羹道:“老夫人只用了你做的七宝羹!不是你又会是谁?”
众人议论纷纷,陆大夫人激动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若这件事不想闹大,温家就乖乖的为她夫君寻差事吧,若是温昭尔一开始就答应,哪用得着这么复杂?
温昭尔闻言,瞧了瞧陆老夫人,只见她眼皮微颤,呼吸平稳,心中便有了数,复看向陆大夫人,声音清亮:“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羹汤是我亲手做的了?”
岁末也连连点头:“我家姑娘可是没插手,是我吩咐你家厨娘一步步细细做的。”
陆大夫人心头一急,正要说话,却看到怀中的陆老夫人突然抽搐起来,白眼一翻,直接撅了过去。
陆大夫人内心不禁叹道,虽说这个婆母面慈心狠,平素也不怎么看得起她,可关键时候,还是念着她的,懂得装晕来配合她。
别说,装得还挺像。
“流血了!陆老夫人……快叫大夫啊……”离的最近的一个妇人眼尖的看到陆老夫人嘴角慢慢溢出来的血迹,乌黑乌黑,立马惊叫出声。
陆大夫人急忙看向怀中,只看了一眼,便两眼一黑,也撅了过去。
屋子里一时间兵荒马乱起来,陆大老爷一边同众人道歉,一边将人送出了门,这才铁青着脸去正院。
4
正院里,大夫正为陆老夫人施针,一片寂静。
陆大夫人被婆子掐了人中,这才辗转醒来,只觉鼻下火辣辣的疼,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连忙扒着婆子的手问道:“老夫人怎么样了?”
陆大夫人很慌,慌的手都在颤,明明与老夫人商量好了,只装出晕倒的样子,便可逼温家就范,可谁成想,假中毒竟成了真中毒。
陆大老爷踏进屋里,扫了一眼陆大夫人,心里也是忐忑不安,可来的路上,他便想好了对策。如今陆老夫人已然身中剧毒,若是不加以利用,岂不是白受了一番罪?
“昭尔,舅舅自问待你不薄,陆家待你不薄,如今你不记恩情便罢了,反倒恩将仇报,意图谋害你的祖母!”
这便是不问了,要将罪名直接安在温昭尔身上。
陆大老爷一挥袖,吩咐道:“去将温丞相请过来,看看他教养的好女儿!”
温昭尔闻言冷笑一声:“舅舅在说什么昏话,这羹汤并非我所做,且端给祖母前,岁末曾亲口尝过,”她一指岁末:“如今岁末好好的,可见,我这羹汤无毒。”
陆大老爷鼻子冷哼,显然并不相信,吩咐人拿出银针:“既然你说无毒,那便以银针试毒,一辨真假。”
温昭尔冷着脸,自捡了一张椅子坐下:“舅舅自便。”
温昭尔虽表面冷静,心里却是慌乱。岁末坚信自己掌过眼,尝过的羹汤是无毒的,便凑在旁边,眼也不眨的盯着那银针。
片刻,她盯着那银针,面色全白,嘴唇无声翕动着,而后扭头去瞧温昭尔。
温昭尔看到她的样子,便知要遭。果然,陆大老爷已拿着那全黑的银针大步走过来。
结果昭然,那羹汤,的的确确有毒。
温昭尔看着那羹汤,只觉心里空荡荡的,她转头去寻陆双锦,从一张张脸上扫过,越看越绝望。
陆双锦,不见了。
岁末也发现了,她拽着温昭尔的袖子,急声道:“姑娘,是她……”
“闭嘴!”温昭尔低声怒呵,手紧紧攥住岁末的手,她心里已隐隐有了答案,只是不愿相信。
而这厢,陆大老爷自认已掌握了温昭尔的铁血罪证,连陆老夫人都没空管,只一叠声吩咐人去温府请温丞相。
“且慢,”卫子慕从外面走了进来,开口阻拦。
陆大老爷看了卫子慕一眼,嗤笑出声:“你便是那个赘婿?”
卫子慕坦然答道:“正是在下,如今卫某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陆老爷。”
温昭尔愣愣看向他,脑子一片空白,他也望向温昭尔,安抚一笑。
“敢问陆老爷,老夫人所中之毒为何?羹汤经手之人可一一查问了?”
未等陆大老爷说话,他便一指温昭尔,眉眼间染了一抹厉色,声音清冷:“她有何理由要谋害老夫人?何况她堂堂丞相嫡女,犯得着亲自动手?”
“还是说,你陆家大老爷,想诬陷丞相嫡女,以威胁丞相大人?”
陆大老爷胡子一抖,面色微变,心虚道:“大夫这不是正在看吗?你急什么?”
卫子慕冷笑一声,两袖一甩,在温昭尔身旁落座:“是啊,如今一切尚未定论,陆老爷急什么?”
温昭尔脸都快要笑僵了,忍不住揉了揉脸,重新正色看向内室。
大夫抹着脑门的汗从内室出来,温昭尔连忙迎了上去,陆大老爷急急问道:“我娘这是怎么了?”
大夫一边写药方一边道:“中毒,迟一会儿便要没命。”
陆大老爷立马瞪大了眼睛,伸手指向温昭尔,卫子慕却伸手一挡,继续问道:“老夫人中了什么毒?”
大夫写好了药方子,递给旁边的小丫鬟,这才继续道:“九回肠,还好量不大,不然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九回肠,竟是九回肠!
陆大老爷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陆大夫人也满脸煞白,那可是剧毒!若不是陆老夫人为了做戏,只用了一口便放下了,此刻便已是死路一条。
陆大夫人上前一把拽住陆大老爷的衣袖,声音尖利:“九回肠!是不是她!是不是她!一定是她!”
“住口!”陆大老爷狠狠甩开她,而后颤抖着攥紧了把手,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面色,对温昭尔僵笑道:“今日府里出了事,舅舅恐怕无法招待你了……”
这便是要送客了。
温昭尔冷笑,自古以来,便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舅舅口口声声污蔑我毒害外祖母,如今事情尚未查清,我若离开,岂不是任由舅舅往我身上泼脏水,往温家泼脏水!”
卫子慕也颔首开口道:“正是,兹事体大,还是要请府衙的人来好好查上一番,才堵住的悠悠众口。”
温昭尔一愣,侧眸看向卫子慕,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随即却听到外面沙沙的脚步声传来。
温昭尔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正要开口,身旁的卫子慕却拽住她的手,冲她轻轻摇头。
温昭尔忍着郁气,狠狠瞪了他一眼,迅速将手抽回,然后用帕子细细擦拭了一翻,将帕子随意丢给了岁末。
卫子慕余光瞥见,忍不住脸一黑。
5
来的人是大理寺少卿周越。
陆大老爷面色一白,狠狠剐了一眼卫子慕,这才堆起满脸的笑迎了上来:“大人,误会,误会,一切都是误会啊……”
周越右手微抬,将他拦在两步之外,对卫子慕一抱拳,才挥手命人细细调查。
正如温昭尔所说,七宝羹是厨娘所做,岁末掌眼且亲口尝过,小厨房里也有人看到,她轻而易举便被洗脱了嫌疑。
而此时,陆双锦成了最有嫌疑之人,她是最后接手七宝羹的人,偏偏此时,人也不见了踪迹。
周越命人追捕陆双锦,可两柱香的时间,陆双锦竟自己回来了。
陆大老爷听到回禀,才猛然睁开了眼睛,起身狠狠将陆双锦踹倒在地:“孽障,你竟敢弑母!”他发怒,还要上脚,却被周越的人一把架住,扔在椅子上。
温昭尔连忙上前扶起陆双锦,目露担忧。
陆大老爷瘫在椅子上,冷然一笑:“陆双锦,你弑母之罪已是板上钉钉,若是好好认罪,说不定大人能给你一个痛快!也免得连累你的孩子们!”
温昭尔眸光微凝,这便是威胁了,她抓着陆双锦的手也不由得紧了紧。
陆双锦朝温昭尔安抚一笑,拍了拍她的手:“你别管,好好看着就是了。”
说完,她用力擦了擦嘴边的血,撑着温昭尔的手站了起来,与陆大老爷对视,目光满是讽刺。
“原来,哥哥也会愤怒,也是会难过啊?”
“哥哥,看到至亲死在自己面前,是不是心很痛?心痛难忍?”陆双锦冷笑着,一字一句开口,那一刻,温昭尔似乎觉得她抓着自己的手都变得极冷极冷,寒气入骨。
陆大老爷听了这话,顿时蹦的老高,口中牙齿吱吱作响:“那可是你的长辈!你这是弑母!你读过的书呢?”
陆双锦闻言咯咯笑了起来,笑的腰都弯了,抬头眼中却满是泪:“哥哥说的这是什么笑话?”她伸手一指内室:“她杀我母亲,杀我夫君,她可配为人?”
她与夫君成亲多年,生有一子一女,日子过的幸福美满。可就在年节时归家,却无意间撞见了陆大老爷的朋友。
听闻那人是个富商,家里极有钱。他在陆家喝多了酒,竟溜进内院,与要回家的陆双锦撞了满怀。
陆双锦仓皇而逃,可那人第二日酒醒了,仍对陆双锦念念难忘,直说见到了仙子。而后便缠着陆大老爷,要聘她为贵妾。
陆大老爷连连摇头,不肯答应。富商急了,便说若事情成了,便赠予陆家一半家产。
陆大老爷此时已赋闲在家多日,起复、同僚来往,打点上级,哪些不要钱?
虽说陆双锦所嫁的商户也小有资产,可那毕竟是从前,近些年,他生意不好,能给陆府的钱也少得可怜。
他转头便去寻了陆双锦,陆双锦闻言大惊失色,直接将他赶了出去。
陆大老爷出师不利,好在还有陆老夫人。陆老夫人一向雷厉风行,假借重病将陆双锦诓了回来,而后再不得出。
商户见妻子久久未归,便来陆府寻人。陆大老爷又与商户促膝长谈,若他肯与陆双锦和离,便将他当日的聘礼如数返还。
商户凛然拒绝,只连连怒骂陆家荒唐。陆老夫人又将人请来正院,半是敲打半是引诱,可那人却油盐不进,只一心一意要寻回自己的妻子,若陆家不肯,便官府见,看陆家丢不丢得起这个脸。
陆老夫人这才沉着脸应了,命人为商户上了盏茶,只道什么都好商量,马上吩咐了人去请陆双锦。
陆双锦满心欢喜,本以为能就此从陆家离开,可踏进花厅的一霎,却看到自己的丈夫倒在自己面前,唇边是乌黑的血。
他是中毒死的,所中之毒,正是九回肠。
丈夫死后,她被禁了足,一步不得出,直到这日陆老夫人大寿,她才得了机会,走出屋子,来到正院,甚至与陆老夫人一同用饭。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仅有这么一次机会,所以即便是利用了温昭尔,她也在所不惜。
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毒藏在指甲中,端起碗转身的一瞬间,便将毒下了进去,再轻轻一晃,无色无味的剧毒便融入了七宝羹。
6
温昭尔这才知道,姨母简简单单的夫丧归家中,有着多少不堪。
可下一瞬,她便被陆双锦狠狠推了出去,落入卫子慕怀中,她只觉眼前闪过一道亮光,却是陆双锦手持了匕首,往颈间刺去,周越有心阻拦,却还是晚了一步,血如柱而出。
“姨母!”温昭尔失声尖叫,眼前好像被血色笼罩,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
她跌跌撞撞跑过去,而后跪倒在陆双锦面前,双手无措按着她的脖颈,却觉得那血可真多啊,怎么堵也堵不住。
陆双锦温婉一笑,一如从前:“昭尔……姨母……对不住你。”
她哭着摇头,嘴里喃喃:“没有,昭尔没有怪您……”
可陆双锦的双眼已渐渐失去了焦距,落在虚空处,口中呢喃:“可我太恨了啊……我太恨她了……”
陆双锦死的时候是笑着的,温昭尔想,或许直到最后一刻,她才是解脱的,所以她才那样无畏,那样毫不犹豫,将匕首对准了自己。
周越命人将陆大老爷押解,陆大老爷被拉走时,还在哭喊,声音满是恐惧:“昭尔,救救我啊,我可是你舅舅!”
“我姐夫可是丞相大人!你们怎么敢……”
渐渐地,那声音便听不到了。
———
后来,陆老夫人的毒虽解,却伤了身体,没几日便去了。
听闻陆大老爷在疯在狱中了,他日日怒骂,骂陆双锦,骂温昭尔,最后骂温夫人,骂温丞相,狱卒听不下去,直接将他嘴塞了起来。
一个月后,陆大老爷被斩首示众。而后,曾经辉煌过又很快没落的书香陆家自此没了声音。
温夫人为陆双锦办了丧事,风光大葬,只不管身后时如何风光,人终究是没了。
自陆府回来,温昭尔便日日郁郁寡欢。温夫人来看了几次,耐着性子开解着,因着陆双锦,母女两人的关系倒是好了许多。
陆双锦的一双儿女尚且年幼,温夫人不放心,派了嬷嬷过去专门照顾他们,自己也时时带着昭尔去看一看。
温昭尔虽说好了许多,却还是夜夜做噩梦,梦到前世今生互相交织,温府火光冲天,映红了每一个人的脸。
她尖叫着坐起来,听到有人踉跄着摸黑冲了过来,将她揽入怀中,轻拍她的背,声音轻缓低沉:“莫怕莫怕,昭尔莫怕,我在。”
温昭尔霎那间身体僵硬起来,连手也不知往何处放,却在听到他低声哄她的时候落了泪,终究是贪恋一时的温暖,将头埋入他的颈间。
她闭着眼睛,抽噎着装睡,许久,卫子慕才将她轻放了下去。
温昭尔紧阖双眸,心却是跳的厉害,她能感觉到,那人的目光停留了许久,最后指腹轻柔为她拭去了眼角的泪,才轻叹一声,掖好被角离去。
温昭尔在他转身的时候便睁开了眼,月光如洗,透过窗子,照在了内室,也让她清清楚楚看到那人的背影,长身玉立,端如秀竹,清雅至极。(原标题:《温良贵女:毒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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