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几上不仅有山崎,还有一瓶红酒、一个多功能开瓶器和一盘水果,这是豪华套房赠送的水果拼盘,围着茶几的是一个米色折角沙发,顾延穿着蓝白衬衫,站在茶几边弯腰开酒,开完威士忌,立刻又开掉了红酒,然后他才抬起头看着已经来到房间的施予晨,他装出十分自然的样子,打开手机说,“想吃什么小零食下酒,我买点,鸭脖吃不吃?”

施予晨说,“我看看都有什么吃的。”于是凑过脑袋盯着顾延的手机屏幕。

房间很安静,没有音乐,开着很亮堂的带灯,他们就这样站立在客厅的正中间,商讨了很久该吃些什么,哪个辣哪个不辣,哪个远哪个近,似乎他们都有点为这种单独在酒店见面感到不知所措,于是尽量拖延面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现实,对每一种食物都进行表演性质很强的亢奋点评,而实际上他们俩谁也不饿。

点完后,施予晨重重地把脑袋向沙发上一靠,摆出一种男孩子气的架腿姿势,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刚才的点夜宵行为让她十分累,顾延依旧站在茶几边,俩人陷入了短暂又焦灼的沉默,顾延说,“玩扑克牌吧,输的喝酒,直接比大小。”他连牌都准备好了。

施予晨装作兴致很高,热烈的回应并作出一副要火拼的架势,闹闹腾腾地着手倒酒,他们共同陷入了一种不自然状态,似乎俩人之所以会在所有活动结束后单独聚在酒店房间,只是因为他们都太想玩纸牌喝酒游戏而已,他们找不到进入爱意状态的切入点,从没有人在过去的聊天中正面表露过心迹,顾延没有资格,施予晨没这个习惯,所以他们才无法忍受哪怕房间陷入一秒的安静,顾延装作想赢游戏,施予晨装作喜爱喝酒,而其实他俩今天因为行程奔波已经十分疲倦。

施予晨全都明白,明白这个豪华套房预订是因为她,明白这个不停从mini bar拿饮料给她喝的男人是个泡妞新手,明白这瓶山崎的价钱和这瓶红酒的价钱,以及她接着便想到那5千元钱,在经历了黄总的酒局以后,她感到顾延竟然笨拙得接近真诚。顾延一直坐在转角处,距离她半米远,她回想起在杭州醉酒的夜晚顾延如何只是给她倒了杯水就走了,难道在这最后一夜,这种醉酒照料又要重演一遍吗,那可真够无聊的,但无论如何顾延拘束的距离感以及俩人的兄弟般互相罚酒的假热闹,还是离爱意太远太远,施予晨一边感受着凶猛迅速的酒劲,一边看着顾延的侧脸心想,“也好,都醉了也不错,反正我来姨妈了,都醉了也比想做什么没法做让他失望要好。”

原来这些经济招待上的一片诚意和肢体上的所有绅士,终于还是让施予晨产生了“应该有所回馈”的心态,施予晨很不幸生长了要用“加倍的好”还回去的老好人,她是那种自以为是狠角色的愚蠢女孩,可悲的是她理解的“狠”意味着前卫颓废的漠视道德,而她察觉不到的“愚蠢”则受控于她多么在乎自己在他人心中的形象,她根本无法分清什么是被架上去了,什么是被感动了,以及什么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她醉倒在地毯上,并且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竟然一直坐在地毯上,她能感到顾延几次从厕所出来,接着站在小吧台前喝水。威士忌的醉意相比红酒要果决凶狠,几乎是扶摇直上瞬间来到大脑,施予晨终于不像在杭州那次是半装醉了,她躺在地上,感觉天旋地转身体直往下陷,接着她看到顾延的脚站在她的脑袋旁,他蹲下给她脑袋下面垫上抱枕,“好亮,好亮,关灯,眼睛要瞎了。”施予晨说,这是她唯一的感受,地板在升腾,而灯光如此刺眼。

终于黑了,一片漆黑,只有纱帘透出夜晚的淡淡的月色,施予晨死躺在地上,沉沉地呼吸,进入真正的昏睡状态,顾延并没有把她抬到床上,他自己也没有进卧室,他就斜靠在沙发上,守着施予晨,以防她有什么突然的需要,接着他也沉沉地睡着了。

房间闷热,一口没吃的辣味外卖散发着油腻气味,天还没有亮,房间黑黢黢的,半夜四点多,施予晨被一种不安给惊醒了,她睁开眼睛时才再次想起来自己为什么在地板上,她能看到月色下顾延的蓝白衬衫,于是她在黑夜中喊了一声,“好难受啊,我想喝水。”

顾延仿佛从未睡着过似的,立刻就接住她的话,“什么,要喝水吗,想吐吗?”接着施予晨便看到他的身影站起来去拿矿泉水,他并没有开灯,俩人的眼睛都习惯了这种昏暗,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屋子里只有模糊的身影和施予晨依旧在挥发酒精的喘息,顾延也坐到地毯上,在施予晨斜躺着喝水的时候,他忽然握住了她的肩膀头。

这时候他们仿佛才开始被迫正视这段不正当的暧昧,似乎反而是黑夜让他们终于显形,距离他们分别只有12个小时了,如果这一次顾延依然把这瓶水递给她之后就转身回沙发,那么他们就永远也不会发生任何故事了。他们在黑暗中共同意识到了这一点。

施予晨转过身仰面躺着,她开始心跳加速,因为她发现给她递水的顾延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久久地静坐在黑暗中,没有说话,没有呼吸,一动不动,施予晨感受到他正在盯着自己,于是她愈加紧张,酒精通过她的鼻腔和身体肌肤向外发散,呼吸声被寂静的黑暗无限放大,威士忌的气味蔓延在未经收拾的客厅里,施予晨感到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持久又毫无道理的寂静,她躺在那里,伸出一只手去触摸顾延的脸庞,也许酒精使她意识模糊,她竟然想通过触摸来搞清楚顾延此刻的表情和当下的准确状况。

突然,顾延顺着这只胳膊,一把拉上来施予晨,让她后背躺在了自己盘腿而坐的腿上,一切都显得莫名其妙又情绪浓烈,他的沉默散发出一种走投无路的执拗,接着,他用双臂紧紧地环抱住施予晨,像环抱一个绒毛玩具一样专心致志又神不守舍,施予晨并没有从这个持久的拥抱中感到任何欲望,她只觉得自己被一个巨大的伤感所围困,她在这个太过拥挤的怀抱里沉重的喘气,愣愣地看着黑夜中的米色沙发,伤感通过肢体传播,她也开始一阵伤心,“也许这就是正式的告别仪式了吧”,施予晨想。

只是随着这个拥抱的时间越来越长,终于开始产生一种温热的肌肤久久碰在一起之后必然会有的化学反应,顾延的脖颈消瘦而发烫,手掌在她的背脊上像两个暖宝宝一样贴着,没有人动,没有人发出声音,于是连咽口水都变成了重要的行动标志,突然,顾延的一只手在她的背脊上稍稍移动了一厘米,一阵刺骨的情欲立刻在黑暗中蔓延开来,施予晨又咽了一次口水。

施予晨很想回过脸来亲吻顾延,让他们这段关系有一个使俩人都心服口服的收尾,此时阻碍和困扰她的根本不是所谓的家庭妻子或第三者种种道德概念,而是月经,她脑子里全是自己的月经,她憎恨为什么要在这样的日子来月经,同时她在想,如果这种状态下她拒绝了为她深情付出的顾延,那顾延会不会觉得她太过小气、太过陈旧,会不会认为一切潇洒都是装的,她不过是个不解风情的乏味女孩,同时她也害怕自己的拒绝会让顾延认为她根本不喜欢他,她辜负了他对她的好,年轻的特点之一就是很害怕自己辜负别人,似乎以为自己会因此而再也得不到别人的优待。

就在她回过脑袋,准备站起身进行一个完美的告别时,顾延对这个离开拥抱的举动会错意了,他开始亲吻施予晨,他认为施予晨没有任何道理不想跟他亲吻,他只觉得他们俩的扭捏已经足够足够久了。

这是一个激情绵长又手脚并用的吻,施予晨被一种矛盾给折磨得心乱如麻,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吻之后,她更说不出口“我来月经了”,似乎世界上已经没有比这更扫兴的事了,她不想当扫兴鬼,更不想让顾延扫兴,于是她忽然推开他,找了一个能够将错误怪罪到他头上的借口,“不行,不行,我要走了,你结婚了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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