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攻势图。来源美国《纽约时报》。

文丨黄瑜珊

当地时间4月12日晚，火光划破黎巴嫩南部与以色列北部的夜空——伊朗支持的黎巴嫩真主党向以色列北部发射了约40枚火箭弹，其中一些被拦截，另一些没有命中，或击中黎巴嫩境内的开阔地区。

4月12日，以色列的铁穹防空系统拦截了从黎巴嫩射来的火箭弹。

这只是对一场更大袭击的预警。4月13日深夜，冲天的火光划过约旦与伊拉克的领空，再度点燃以色列的苍穹。伊朗向以色列各地发射了185架无人机、36枚巡航导弹和110枚弹道导弹——这是伊朗自1979年以来首次对以色列领土发动直接军事袭击行动。几乎同一时间，黎巴嫩真主党向以军在叙利亚戈兰高地的军事目标发射数十枚火箭弹，也门胡塞武装和伊拉克什叶派民兵团体向以色列发射大批自杀式无人机。

在伊朗对以色列的打击中，耶路撒冷的夜空发生爆炸。

对此，以色列称，超过99%的无人机与导弹被拦截，“挫败”了伊朗的袭击。不过，部分伊朗导弹落入以色列境内，位于以色列南部的内瓦蒂姆空军基地（Nevatim Airbase）受到轻微破坏，同时造成内盖夫沙漠地区的一名贝都因女孩重伤。

遭到袭击的内瓦蒂姆空军基地。

以色列当局称，伊朗在以色列阿拉德附近发射无人机和导弹后，火箭助推器的残骸导致一名7岁女孩遭受重伤。

在加沙局势有所缓解的当下，伊朗的行动再次引起外界对中东地区局势升级的担忧。伊朗为何发动此次袭击？面对伊朗的攻击，以色列又将作何反应？二者之间的矛盾是否让以色列陷入多线作战，从而将中东拖入“全面战争”？

一场事先张扬的袭击

面对国际社会对于伊朗的谴责，伊朗常驻联合国代表团称，此次打击是为了回应以色列4月早些时候袭击伊朗驻叙利亚使馆领事处并导致多名军事人员死亡。

4月14日，伊朗常驻联合国代表阿米尔·赛义德·伊拉瓦尼（中）对伊朗的袭击行为进行辩护。

4月1日，以军F-35战机从戈兰高地方向对伊朗驻叙大使馆领事建筑发射了6枚导弹，遭袭建筑顶部两层是大使官邸，大使因外出而幸免于难。袭击造成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下属“圣城旅”高级指挥官穆罕默德·礼萨·扎赫迪及其副手在内的13人死亡。

参加圣城日集会的伊朗人戴着已故高级指挥官们的面具。

外媒称，扎赫迪是2020年卡西姆·苏莱曼尼在伊拉克巴格达死于美国空袭以来，伊朗军方被暗杀的最高级别指挥官之一。美国《纽约时报》认为，针对伊朗使馆的袭击是“两国多年影子战争中最致命的袭击之一”。

此前，二者的较量相对隐蔽，主要包括以色列针对伊朗军事领导人、核科学家的暗杀，以及伊朗通过外国代理人针对以色列的打击。但随着新一轮巴以冲突的爆发，伊朗与以色列紧张关系加剧，双方冲突进一步走向公开化。

使馆遭袭后，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发表电视声明称：“当他们袭击我们的大使馆时，意味着他们袭击了我们的土地……以色列当局犯了错误，应该受到惩罚，也必将受到惩罚。”同天，总统莱西强调，以色列的行动不会得不到回应。

最终，伊朗用空袭作出了回应。在近两周的时间里，伊朗高层一直在对报复手段进行抉择。在不稳定的社会经济背景下，伊朗需要尽力避免引发全面战争。

为了遏制不可控的后果，伊朗似乎有意挫败此次行动。英国外交政策顾问、前英国驻黎巴嫩大使汤姆·弗莱彻（Tom Fletcher）在接受英国广播公司（BBC）采访时说，伊朗这次史无前例的袭击似乎经过了精心策划——伊朗不仅考虑了以色列强大的防空系统，还依赖它最大限度地减少人员伤亡，同时更大程度地扩大影响力。

4月12日真主党袭击发生前，美国就得到了情报，警告以色列称伊朗将会在未来24至48小时内发动报复性袭击，目标“可能是以色列领土”，而非以色列在其他地方的利益。美国媒体指出，伊朗在袭击前与美国进行了反向沟通，承诺在不造成实际伤害的基础上进行“报复”。伊朗外长阿卜杜拉希扬（Hossein Amir Abdollahian）表示，他提前72小时将本次袭击计划告知了包括美国主要盟友在内的邻国。土耳其、约旦与伊拉克官员证实，伊朗在袭击发生几天前确实发出了通知。不过，拜登政府的一名高级官员只承认通过瑞士中间人与伊朗取得联系，否认提前72小时收到袭击通知。

作为一场事先张扬的袭击，其象征意义远超过实际攻击效果。这也是一场终将失败的行动——当伊朗从约1600公里外的本土发射无人机与导弹时，给予了以色列及其盟友充分的准备时间。当火球从天空中呼啸而过，袭击变成了一场“烟花表演”。弗莱彻说：“伊朗选择直接回应而不是通过真主党回应是积极的，其意图是展示其能力与影响力，却不一定要升级战事。”

相比于以色列的威慑，伊朗此举意在巩固其国内的支持。自去年10月本轮巴以冲突爆发以来，伊朗多名指挥官遭遇以色列暗杀、克尔曼发生恐怖袭击、大马士革伊朗使馆遭到空袭——伊朗安全部门持续面对公众质疑。此次对以色列的直接攻击，重新唤起部分民众心中的爱国主义情绪。

4月14日，数千名伊朗人走上德黑兰街头，表达对此次袭击的支持。亲政府示威者聚集在巴勒斯坦广场上，挥舞着伊朗和巴勒斯坦国旗，高呼“以色列去死”和“美国去死”。广场上出现了一幅新涂鸦，上面写着“下一巴掌会更响”。几天来，这里一直悬挂着一面巨大的横幅，用希伯来语呼吁以色列人“避难”。

伊朗示威者在巴勒斯坦广场挥舞巨大的伊朗国旗。

同日，伊朗常驻联合国代表团在社交媒体发布声明称，伊朗的军事行动是对以方袭击伊朗驻大马士革使馆的“侵略”行为发动的“合法”反击，目前“可被视为已经结束”。同时，声明还强调其将会对以色列的反击进行更为严厉的回应，并警告美国不要卷入这场争端。

“我们决定创造一个新的等式——从现在开始，‘犹太复国主义政权’（伊朗用来指代以色列的术语）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攻击我们的利益、资产、重要人士和公民，我们都会对他们进行报复，”伊斯兰革命卫队指挥官侯赛因·萨拉米（Hossein Salami）如此宣称。

以色列慎重考虑反击形式

“我们阻止了，我们拦截了，我们将携手赢得胜利。”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如此描述当前形势，并回应道，“我们确定了一个明确的原则：谁伤害我们，我们就伤害谁，我们将保卫自己免受任何威胁，并使用冷静、坚定的方式。”

伊朗向以色列发射无人机和导弹后，反导系统开始运行。

以色列战时内阁成员、反对派领袖本尼·甘茨（Benny Gantz）亦称，以色列将组建国际联盟，并在“合适的时机”、用“正确的方式”让伊朗付出代价。

尽管以色列做出上述表态，其仍需慎重分析当前的局势以确定反击形式。

首先，美国的立场很大程度上制约了以色列的战略选择。英国皇家联合军种研究所（RUSI）副研究员希沙姆·赫勒认为，以色列的反击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美国是否会因为他们的不当行为而对其进行惩罚。目前，以色列约68%的外国武器与每年至少30亿美元的军事援助来自美国。美国不仅在此次袭击之前为以色列提供了情报，还在袭击中与英国、约旦等国一起帮助击落了飞往以色列的导弹。

在4月14日与内塔尼亚胡的电话会议上，拜登虽然重申了美国将为以色列提供“牢不可摧”的安全保障，却也声明，美国不会参与和支持以色列针对伊朗的任何反击。拜登表示，以色列的出色防御已经证明其在这场冲突中的胜利，并要求内塔尼亚胡保持克制、接受现状。不少学者提到，美国不希望卷入一个以色列与伊朗全面、直接对抗的局面，也不希望让目前的巴以冲突外溢到其他地区——这意味着以色列想要直接攻击伊朗并不容易。

其次，打击巴勒斯坦伊斯兰抵抗运动（哈马斯）仍是以色列当前的主要目标。虽然在造成美国慈善组织“世界中央厨房”（World Central Kitchen）7名工作人员死亡后，以色列地面部队撤出加沙，并批准了一系列“立即措施”，以增加进入加沙的人道主义援助。然而，加沙的停火谈判仍在艰难进行，双方立场并无改变，谈判也未取得进展。哈马斯拒绝了目前提出的方案，坚持要求以军从加沙地带完全撤出、彻底结束冲突——这被以色列内阁与安全部队视为“荒谬的要求”而一致否决。

虽说按照以色列的军事实力，其确有能力多线作战，但如果加沙的目标尚未完成，它不会立刻将战争扩大到伊朗与真主党等其他战线。

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报道，以色列官员称，以色列战时内阁会议持续了几个小时，于4月14日晚结束，但始终没决定将如何应对伊朗的袭击。这位官员表示，战时内阁决心做出回应，但尚未确定时间与攻击范围。内阁面临的主要困境之一是确定以色列需要多快做出回应。另据以色列媒体报道，以官员们决定4月16日继续开会讨论反击行动。

内塔尼亚胡政府的瞻前顾后遭到该国右翼的强烈谴责。他们认为，如果以色列不做出严厉回应，就无法阻止伊朗再次发动袭击，这将严重扰乱以色列人的生活。“我们必须做出回应……这样来自伊朗的火箭弹就不会像来自加沙的火箭弹一样成为常态。”利库德集团成员、以色列议员加莉特·迪斯特尔-阿特巴扬（Galit Distel-Atbaryan）在电视讲话中强调。

一些强硬人士甚至将本次袭击视为追查伊朗核设施的机会之窗。英国阿拉伯语媒体《团结报》援引一名匿名西方安全官员的话预测，以色列或将对伊朗的核设施发动打击，因为此前以色列一直在追查这些设施，并训练飞行员以打击伊朗的“敏感地点”。国际原子能机构总干事格罗西也表达了对于以色列可能打击伊朗核设施的担忧。

同时，以色列也可能采用此前的惯用手段：网络攻击、袭击伊朗在叙利亚等第三国的资产，或利用无人机进行暗杀。加拿大渥太华大学中东问题学者托马斯·朱诺（Thomas Juneau）悲观地预测：“即使以色列现在不进行报复，这个地区也没有完全回到以前的状态。随着伊朗大规模袭击以色列的先例，现状已然改变……未来紧张与冲突的程度将会更高。”

以色列重获部分“国际支持”？

国际社会表达了对冲突升级的忧虑。“中东岌岌可危，一场毁灭性的全面冲突真的有可能降临在当地民众身上。”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敦促各方保持最大限度的克制，并警告道，任何武力报复行为都违反国际法。“无论是中东地区还是世界，都禁不起更多战争了。”

4月14日，联合国举行关于伊朗以色列问题的紧急会议。

袭击事件发生后，伊朗迅速加强与地区邻国的外交接触，伊朗外长阿卜杜拉希扬4月14日分别与沙特和卡塔尔外长进行交谈。沙特外交部表示，双方通话探讨了该地区局势发展的影响以及加沙地带危机不断升级的影响。卡塔尔外长则在讨论中表达了其对地区事态发展的深切关注，并承诺“支持实现各个层面稳定的努力”。

这其中，约旦似乎表现出对以色列的同情。约旦外交部长萨法迪表示，约旦已召见伊朗大使，以抗议伊朗媒体的言论，这些言论被视为干涉约旦内政。此前，伊朗官媒曾警告约旦，如果其与以色列合作，将会成为伊朗的下一个打击目标。

另一边，以色列似乎重新获得在加沙战争中失去的“国际支持”。以色列国防军总参谋长哈莱维在一份讲话中感谢美国、英国、法国和其他伙伴在保护以色列免受伊朗袭击方面的合作，他还将这次防御合作称为“铁盾行动”。“‘铁盾行动’证明了我们钢铁合作的力量。”他表示，“伊朗的袭击为中东合作创造了新的机会。我们正在评估局势并保持最高水平的准备状态。”

4月14日，以色列常驻联合国代表吉拉德·埃尔丹在联合国总部向安理会成员展示伊朗导弹袭击的视频。

虽说西方国家在抵御袭击上对以色列提供无条件的支持，但在以伊冲突问题上仍持谨慎立场。英国和法国于4月15日达成“统一战线”，试图向以色列施压，要求其不要以升级作为回应。

当天，法国总统马克龙澄清了以军关于“同法方合作”的说法，表示这是法国驻约旦空军基地的自卫行为：“应约旦要求，我们在周六（13日）晚进行了基于严格保护与防守的拦截。”同日，英国外交大臣卡梅伦在接受英国媒体采访时敦促以色列不要进一步升级局势。他在此前的一次采访中承认，伊朗在某种程度上有权对大马士革领事馆袭击做出回应。英国首相苏纳克则告诉国会议员，他将在未来几天与内塔尼亚胡进行交谈，并表示，尽管英国支持以色列，但他希望看到“冷静的头脑占上风”。

美国国务院表示，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在分别与约旦、沙特、埃及和土耳其的通话中讨论了伊朗对以色列的袭击，表示美国“不寻求局势升级”，并将继续支持以色列的防御。伊朗通过阿拉伯国家向美国发出警告称，如果美国干预以伊之间的纷争，驻扎在中东地区的美军将会遭受打击。

面对西方国家的谨慎态度，伊朗外交部发言人纳赛尔·卡纳尼表示，“（西方）国家不应该指责伊朗，而应该责怪自己，并就以色列在加沙采取的非人道策略、犯下的战争罪行回应公众舆论。”

然而，就现实来看，这次袭击似乎为以色列提供了新的机遇。多哈研究生院媒体研究项目教授埃尔马斯里（Mohamad Elmasry）4月14日接受半岛电视台采访时表示：“过去12个小时是内塔尼亚胡的胜利……我们没有谈论进入加沙的援助，没有谈论加沙的大屠杀，以色列国内也没有人谈论人质。这是内塔尼亚胡想要的效果，我们看到西方领导人的同情再次转向以色列，他们再次拥抱以色列的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