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洋洋妈是在儿子上过的一所幼儿园的门口。在接孩子的妈妈里,洋妈很出挑。一半的原因是她高个子、大长腿,打扮入时,妆容清淡,另一半的原因,是她背带里裹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小毛头,也就半岁的样子,手里牵着一个走路一步三摇跌跌撞撞的女娃娃,接出来的是个四五岁的小帅哥。

  不是一次两次,而是天天如此。在一群接孩子的阿姨、好几个带着阿姨接孩子的妈妈里,显得很特别。

  她开一辆保姆车,三个宝宝椅色彩各异,鲜亮耀目,车里有淡淡的奶香气。

  在有一回她安顿老二、老大的书包刮在路边矮树的枝桠上时,我抻了把手,她微笑致谢,我们就此相识。

  后来幼儿园组织的义卖会上,看到她带着三个孩子卖饼干和十字绣。

  惊着我的是她的十字绣。

  我知道她是自己带孩子的妈妈,家里只用了小时工日常保洁,三个孩子的吃喝拉撒睡,都是她一手搞定。她因此在妈妈群被作为偶像崇拜。要知道,现如今一般都是三四个大人对付一个孩子,她是倒过来的。

  她什么时间搞十字绣这种费心费工费时的事情?

  孩子睡了以后啊。她说。十字绣让她专注安静,平复情绪。“你以为我就没有被仨小东西搞疯的时候吗?一拿起针线,就慢慢平静了。”

  这个带三个孩子、做饼干、绣十字绣的妈妈,在生老二之前,她是一家上市公司主管生产的副总裁。对的,你没看错,不是销售、不是公关,她是管车间的。再早,她是工科博士;在这之前的之前,她去了一年非洲,做教师。

  去非洲之前,一门心思要收她当博士生的导师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读博?她答:不一定啊。

  在辞职回家生老二之前,她公司的老板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上班?她答:不一定啊。

  然后她噼哩噗噜生了老三。

  她和先生约定,孩子都要自己带,不假手保姆,不托付老人。在老大要入学的前一年,她携老大重返非洲,她的先生,暂停、交接了手里所有的项目,回家做奶爸。

  她公布这个家庭计划时,我们都吓一跳。她说她想念做教师的生活了,也觉得值得带老大体验。但是,孩子爸也回家?这个?

  那么多年的努力和积累,不就是为了这点儿自由?又不一定就一直如此。她睁圆了眼睛,仿佛大家的惊讶才让她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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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定啊。

  每次,当看见“做女人一定要怎么样”的论调,我就会想起洋妈说“不一定啊”时那副俏皮、自信的神态。

  波伏娃说,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被塑造的。

  真是这样。塑造女性这项工作,一直被不遗余力地坚持着。以前教导你三从四德,现在教导你独立坚强;要么告诉你有了事业有了钱咱想干嘛干嘛;要么警告你女人不能没有爱,嫁不出去就是最大的失败。所以,做女人,一定要啊一定要,一定要这样,或一定要那样。

  虽然方向迥异,但我看不出实质有什么不同。当你被“一定要”指教和要求着的时候,你已经被设计、被框定了,这样或者那样,都逃不过按男权社会的规则和潜规则去生活。

  什么叫自由?自由就是“不一定”。有的选才是自由,“非如此不可”的时候,已经被剥夺了另外的可能性和无限的空间。

  你不一定要相夫教子。如果你享受一个人的生活,妻子和母亲的角色并不是你必须、被迫、一定要扮演和承当的。嫁不了人就有不了爱?胡说八道。若是没有给予爱和获得爱的能力,没有让爱持续和生长的心思,嫁了人也一样保有不了爱。

  同理,你也不一定要职场拼杀,那种挣钱就是挣家庭地位的想法太LOW了。

  在一切正常的亲密关系中,金钱永远不会是决定性的因素,这是基础项和可选项之间的差别。我听过一位男性友人跟哥们儿讲起他辞职在家的太太,“妈妈是我们家的定海神针”。如果非要在一个家里讨论“地位”问题的话,这应该算有说服力的家庭地位。

  当一个女人用“我可以是,也可以是”的句式表达时,她是底气十足、真正自信的。

“我绝不让我的生命屈从于他人的意志”,这是波伏娃19岁时的宣言,她做到了。

  洋妈也做到了。她可以读博士,可以不读博士,可以工作,可以不工作,可以带孩子,可以做义工。她在她喜欢和愿意的各种状态间自如切换。于她而言,没什么是她“一定要”怎样的,只有她“想”怎样的。她做她乐意、享受做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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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享有“不一定”的自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福利。如洋妈所言是“这么多年的努力和积累”。

  是的,自由不是凭空飘落的,它需要土壤、需要孕育,需要养分,有时候甚至需要足够长的生长期,更需要的是,配得起它的心智和观念,配得起消受它的人。没这个素质,没这个积累,没这个资本,就只好“一定要”如何。

  这个积累当然包括经济的积累,不必为现实生计烦恼、挣扎,是洋妈可以自由出入的重要基础。但是,洋妈夫妇肯定不是我认识的人里最有经济能力实现自由生活的人,但他们确实是生活得最自由自在的一家。

  所以,钱在自由中的作用,重要,但有限。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把权贵替换为“老板”、“上司”、“老公”、“男人”都是可以的。一旦觉得自己摧眉折腰,不开心不畅快了,还有离开的勇决,有离开的资本,包括殷实的钱袋、傍身的手艺,可期的未来。确知自己离了这里、离了这个人,仍然可以过得好,甚至可能更好,这一份信心,只有自己能给自己。

  龙应台说,千山万水走到最后,我们最终负责的,还是“自己”二字。

  所以,让他(她)们“一定”他(她)们的去吧。我们,奋力去挣得我们的“不一定”。那“不一定”里,才是大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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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微信公众号“清唱” ID:qingchangaixiaoyang,作者:周珣,新闻专业,纸媒出身,结集有《貌似弱女子》、《会得美人无限意》。)

主 编丨杨鸿光 编 辑丨李兵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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