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昭昭乎浸已驰,岁已夕兮予心犹悲。”
死生就在一瞬间,因此,人们唯恐时光匆匆流逝。对于已逝的人来说,一切豪情壮志、金银财宝和鸿图伟业,都在顷刻变成了虚无,世界只留一片岑寂,再无任何意义。
既然我们能够预知死亡的必然到来,为什么还要努力地活着?
人或许是世上唯一爱较真、爱思考的物种。鲜花盛开时,从不在乎未来是否会凋零;炙火燃烧时,也不因最终会熄灭停止发光散热。
但生与死之间的矛盾,受到了人类的偏爱,成为哲学家和心理学家们穷极一生想要解决的困惑。
《肖申克的救赎》
一、世人对死亡的回避
在英国经济学家凯恩斯的眼里,凡俗所谓的“私有财产”只不过是财神借给人的贷款。他甚至还抛出了一个有趣的设问:“在资本经营中,哪儿来的长期市场?人类只配拥有短期市场,因为我们根本活不了多长时间。”
这句话深刻提醒我们——对比永恒的历史时空,个体生命凋零的速度有多快。
但就算人生如白驹过隙,也总有人忍受不了其中的苦痛。
随着时代的进步,社会进程越来越快,优胜劣汰的结果是只有少数人能成功,许多青年在梦碎后,扛不住巨大的压力而产生轻生的念头,但大多数也只是想想而已。
生命诚可贵,再不珍惜生命的人在离开世界之前,也会花好一阵时间去徘徊,去度量。或许人生来就避讳死亡的,在讲到这一话题时,大家都会谈虎色变,谁会自信地站出来说,只有我“归心似箭”?
官渡之战,流血漂橹,尸殍遍野,士兵伤亡惨重。曹操为了安抚军心,避讳直称“死亡”二字,于是发明了一个有很强心理作用的词汇——“百年之后”。这个词听起来温和了许多,因此也被后人沿用至今。
而佛教思考出更高级的办法,他们把死亡翻译成往生,利用“永世轮回”说,来消释死亡狰狞恐怖的面相。
你以为现在时代不同了,人们思想开放了,其实不尽然。比如很多医院不开设 4层、14层,既是出于对病人心理的安抚,也是对“死”的避讳。
人类无法正视死亡,尤其觉得不该发生在自己和爱的人身上。人可以心高气傲,但死神从未护短。自然选择必定优胜劣汰,万象更新的定则使我们随处都能发现死亡的存在。如果能明白自然的法则,死亡就不会唐突到让人无法承受了。
张艾嘉的《相亲相爱》里,记录了一幅触人心弦的画面:一位男孩偶然在路旁发现了一口棺材,于是来了兴致,自己躺了进去。不知是什么情愫在他心头荡漾了一下,让这个男孩眼圈一红,哭了出来。
这大抵就是对死亡的感伤吧。
刚上学的时候,家里宠物狗不幸离世,我头一回意识到死亡的存在。当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不一会儿就大声哭了。
恐惧、难舍难分、憎恶……这些消极的情绪只是第一步,如果接下来能用心理学的观点帮助自己接纳自然、鼓励自己、突破自我,就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然而,哀莫大于心死,精神上的痛苦是人们最难以承受的,肉体的死亡却是次要的,正如一句冷谚所讲,“有些人死于20岁,却葬于70岁。”
先来思考一个小问题:监狱中最可怕的刑罚是什么?很多人可能会立刻联想到各种惨绝人寰的极刑。
但国外的心理学实验结果表明,在监狱里,犯人最害怕的是关禁闭。
在禁闭过程中,罪犯心理上会承受比身体酷刑痛苦数倍的自我折磨,从而导致崩溃,精神失常。
这也变相地提示了我们:我们在平日里,是否也会给自己施加比肉身折磨更痛苦的精神酷刑呢?
一位来访者曾多次考虑过轻生,不明白生活为何从未对自己仁慈过。
直到有一次,他得了重感冒,好不容易下决心去医院打吊瓶,结果还被医院一顿折腾,过了几个小时才挂上诊。
“不过,我觉得那次十分幸运。我头一回注意到医院有那么多危重症患者,受尽折磨,却仍坚强地与病魔抗衡,我才明白原来自己的幸福。”
诚然,在你坠入深渊的时候,看见悬崖边上长着危攀不坠、倒倚绝壁的孤松老树,无畏风霜雨打,坚强着、硬挺着,可否回想起自己也有过纯真倔强的年华,是否辜负了曾经挚爱的一切?
正所谓,只有看过生命的残破,才能感受到人间的珍贵。
二、世人对死亡的过度焦虑
《红楼梦》中,曹雪芹借甄士隐之口感叹:“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真可谓一唱三叹,道尽人间悲欢离合,世事繁华空梦。
人们看不透生死的虚实、生命的逝去,似乎就意味着所有意义的流失殆尽。可我们无能为力,“顺其自然”成了最终的无奈之举,“落叶归根”也成了最好的自我安慰。
春秋时期,有一则广为流传的小故事。一日,齐景公趁着闲暇时光出游,但面对着大好的春光美景,齐秦公却悲从中来,泪涟沾襟。众卿不解,寻思着:皇上这是怎么了?
齐景公缓缓开口说,一想到百年之后,自己将会告别这苍山翠梧、膏田满野,心中便不胜悲戚,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众卿听罢,也想起各自未完成的事业,和没办法享受的荣华富贵,感叹年华磋砣,人生如梦,一同跟着皇上唏嘘流泪。
只有修养高妙的晏子超脱于感性耽溺,他潇洒自如地劝谏道:“如果不是前人都死了,哪儿能轮得上你做一国之君呢?”众人听到晏婴这么说,不禁面露惭愧;齐景公也顿时振作了不少,从此更加励精图治、忧国忧民。
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是凡人,也会有七情六欲,且权贵之人对死亡的恐惧远大于常人,他们所拥有的越多,害怕失去的也就越多。古代患得患失的皇帝不在少数,他们生怕自己突然驾崩,不惜耗费巨资、忧劳民力,找寻长生不死的灵丹妙药。
他们生于高大的寝宫,却时刻琢磨着如何妥善处理后事。霸气的中国秦始皇陵、壮观的埃及金字塔,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贪生怕死,其心可笑,但其情可悯。
晏子的劝诫同样适用于普通大众。设想一下,如果古人都死不了,社会的压力会有多大?怕是轮不到我们出生了。从这个角度出发,死亡算是自然生生不息的力量源泉了。
西方的存在主义心理学一直致力于解开“人存在的意义”“生活的价值”和“人对死亡的精神认知”等谜题。当人们向存在主义咨询师寻求帮助的时候,他们常常会说:“你一切痛苦的源泉,都来自于对生老病死的恐惧,这份恐惧钳制了你的自由意志,使你感受不到生命的意义。”
这是在提示我们,专注于当下,回归心灵深处最自由的本我,就会有勇气直面死亡,也能感受到生活真正的意义了。
在近代,犹太人维克多•弗兰克尔,身为维也纳第三心理治疗学派-意义治疗与存在主义分析的创办人,拥有不幸的早年经历。他有段时间只能辍学靠乞讨度日,但强大的内心支撑他活到了92岁高龄。
他在《活出生命的意义》中,描写自己在纳粹集中营与死神的面对面生活,深刻阐明了一个道理:贪图享乐的人会无限放大自身对死亡的恐惧,而背负希望和意义生活的人则会勇敢、快乐而自信。
虽然学术界一致承认“人生的意义原本就不存在,是虚无的”,但是心理学研究表明,只有那些认为自己的存在有意义的人,才能迸发出光芒四射的活力;恪守虚无主义的人,则会在痛苦中倾向于自我毁灭。
所以,有一句滑稽的绕口令总结道:不管人生到底有没有意义可言,相信自己的人生有意义,才是最有意义的。
三、死亡带来的积极意义
初唐时期,有一个被称为“通玄学士”的诗僧,名王梵志。他生性灵动,曾在一首白话诗中,把生活描绘成“土馒头”。
生活这个硌牙的“土馒头”,就算是平平无奇、索然无味,哪怕到了让人痛苦不堪忍无可忍的地步,也只能硬生生咽下去。
更可笑的是,看尽千古浮沉,历览百代兴亡,不论是瓮牖绳枢的黔首庶民,还是万人尊捧的王侯将相,到最后,自己也化成了一个“黄土馒头”。
不过,中国一直保留着慎终怀远的传统。清明时节,常见三五亲朋好友结伴去扫墓,祭奠先人。有一次,朋友邀请我陪她去扫墓。刚刚答应下来的时候,我还有点起鸡皮疙瘩,不太情愿。
但一到了墓地,我便感受到了特别的宁谧——在生死重关面前,仿佛一切杂念都被扫清,留下的只有清醒和深刻,我们俩心中对前辈的坦诚不禁油然而生。
朋友先是恭敬虔诚地祭扫一番,然后不知为何,呆呆地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望着无边的碑林。
我问怎么了,她摇摇头,苦笑着说:“我只是突然发现,用不了几十年,咱们也会成为被扫墓的对象了。”
我顺情调侃说,“是啊,咱们来人间一趟,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啊!”
在人生的棋局中,大家都是过河卒子,奋不顾身地向前。然而最终的结果却是,每个人都有去无回。
正因如此,我们倍加恐惧死亡,认为死神会冷酷无情地夺走我们积累一生的学问和财富,剥离我们所依恋的一切。
但心理学认为,生与死更像是一对亲密相连的朋友。死亡不只是造物主惩戒生命的方式,更是大自然赐予生命的礼物。
心理学家把死亡比作“试金石”,因为死亡无时不刻在为我们敲响警钟,可以避免我们把生活过得本末倒置。
在生命的最终临界点面前,一切贪婪自私的想法都变得渺小而微不足道。故而,欧洲中世纪时,虔诚的宗教信仰者们为了跳出狭隘的思维视角、激发自己的能力,常常会在床头放上人的头骨,让自己时刻铭记死亡的存在。
而在中国古代,也有高僧在空荡荡的寝堂里挂一个醒目的大字——“死”,来鞭策自己悟道求真。
在死亡这头“野兽”的追赶下,我们更能分清孰轻孰重,减少犯错的几率和荒废的时间,做有思想、有灵魂的人。
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倒应该感谢死亡,把人间变得多姿多彩。让我们乐此不疲的精神食粮——诸如艺术、宗教、文学,大多为此而生。有了生老病死之忧,才有了建筑和医学的发展;有对纷繁表象之下的永恒的渴求,才有宗教和艺术的创造。
人们依靠发展文明文化来对抗死亡,如果没有执着于生死间的信念,恐怕难有文明的诞生。如果没有对死的怖惧,人们对精神和物质文明的追求会大大减弱,世界将成为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生命的本质是美好的,改变自己的认知,就可以让生命超越死亡的沉重,以更轻盈的姿态拥抱这个瑰丽的世界。
用文字承载的道理,可以让我们警醒,感受到爱与希望,但却难以让我们的灵魂破晓。心灵的大彻大悟,还是要等洗尽铅华后,才能真正获得。
所以,请尽情置身于袅娜的花海,静观斗转星移,随着湖畔水鸟的歌声飞翔,让一切都不再可望而不可及;我愿在梦的彼岸,陪你遥看山雨烟暮,释怀紧锁于黛眉的心事,在落日余晖中,聆听习习微风里的阵阵松涛,牵着你的手回家,走向来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