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刀郎也没想到,自己的新歌《罗刹海市》会在发布后引发乐坛的一场地震,并成为一曲传唱中外的现象级作品。
据各方的不完全统计,刀郎新歌《罗刹海市》仅发布不到10天,就创下了高达50亿播放量的记录,还有数据的统计结果是60亿次。
《罗刹海市》的火速出圈,源于歌迷们对刀郎这位创作型歌手王者归来所表达出喜爱,也源自这首讽刺歌曲本身自带的话题性。
《罗刹海市》的歌词源自蒲松龄《聊斋志异》中的故事。字里行间的批判,犀利尖锐。结合刀郎过去在乐坛受到前辈排挤的经历,部分细心敏锐的网友很快看出猫腻,认为刀郎用这首歌含沙射影,批判了华语乐坛的乱象,并一口气内涵了那英、汪峰、高晓松、杨坤这四位与刀郎有过恩怨的乐坛歌手。
因此,不少力挺刀郎的粉丝纷纷将刀郎“十年磨一年”的复出当做爽文来看,为其高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甚至用评论挨个攻陷了上述音乐人的评论区。当然,也有部分人借此攻击刀郎的人品,认为他用音乐行打击报复之事,气量太小。
然而,面对互联网上铺天盖地的评论,刀郎本人却沉寂如常,从未对此事作出过公开回应。对此,我认为这恰恰也是刀郎的大智慧。
因为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刀郎,原名罗林,生于1971年。2004年1月,他发行的个人专辑《2002年的第一场雪》在没有任何宣传的情况下,迅速从新疆火遍全国。除了专辑同名的主打歌曲,《情人》《冲动的惩罚》等歌也成为家喻户晓的大众歌曲。
刀郎的这张专辑最终以270万张的销量登顶华语乐坛榜首,就连盗版专辑的销量也高达1000多万张。这是一个怎样的概念呢?当时的顶流歌手,刘德华与刘欢的唱片销量也不过30万张。
最初连刀郎自己都难以置信,自己就这样一跃从一个籍籍无名的歌手跻身华语乐坛顶流。那时候全国的大街小巷都在播放刀郎的歌曲,刀郎的商演价格更是从过去的一场几十块,变成了几十万。歌迷们都认为横空出世的刀郎即将要在华语乐坛大展拳脚,可是仅仅两年过后,刀郎却匆匆谢幕,彻底在乐坛销声匿迹。
背后的原因说来唏嘘。在华语流行乐坛,刀郎的歌曲一直以来以浅显易懂、直击人心而受到听众的喜爱。然而,却一直不被当时圈内的许多主流歌手认同。
那英做评委的时候,曾经公开对刀郎获得音乐大奖表示反对。她称刀郎没有什么审美,还言辞犀利地表示,如果刀郎能上春晚,自己就把电视砸了。音乐人杨坤也曾批判刀郎的歌曲苍白无力。还有一些声音,挖苦说听刀郎歌曲都是一些农民工。
原本只想好好唱歌,做个人音乐的刀郎,在四面八方,铺天盖地的批判声中彻底茫然,名利场上的复杂纠纷,也是他未曾想到的。
为了追求心中更加纯粹的音乐理想,刀郎索性在2007年宣布退出了歌坛,从此致力于一些音乐教育工作。而《罗刹海市》的发行则是刀郎时隔多年,调整心态之后继续出发的又一力作。
二人转的悠扬小调,配上辛辣嘲讽的歌词,也成为了这首新曲深入人心的“魔性亮点”。大家都知道刀郎这首歌是在嘲讽,那么他嘲讽的究竟是什么?根据蒲松龄的原著,其实就能窥见一斑。
《罗刹海市》的故事,在原著中可以分为前后两个部分,发生的背景分别在“罗刹”和“海市”。
首先讲讲“罗刹”,罗刹指的是古印度神话体系当中的一种恶鬼,男性奇丑,女性奇美。当然,这里的美,指的是一种趋向妖娆邪魅的美。在神话故事中,罗刹时常侵扰人类,以人为食。
《罗刹海市》的前半部分就发生在一个“罗刹”遍布的怪诞世界。书中讲述了一个叫做马骥的商人子弟出海做生意,途中被飓风刮到了一个叫做大罗刹国的古怪地方。那是一个以丑为美的世界,越是怪异狰狞,越显富贵美丽。
主人公马骥相貌俊美,风流倜傥,这里的人却皆以为丑,看到马骥无不感到害怕。马骥在这个地方并不受待见。直到他拜见了一位叫做执戟郎的当地官员,对方对他的音乐才华很是赏识。
执戟郎劝马骥模仿罗刹国人的样子,把自己弄丑。后来马骥便往自己的脸上涂炭,扮演黑脸张飞,果然得到了国王和宰相的赏识,还被封了官。
可是不久后,这里的人又发现马骥的“丑”是装出来的,便纷纷开始排挤他。马骥忍受不了这尔虞我诈,是非颠倒的环境,也看不惯自己弄虚作假,便辞官去了海市。
海市讲的便是故事的第二个部分。在蒲松龄的笔下,海市一语双关,既表示在海中交易的市场,也有海市蜃楼的隐喻,表示一切都缥缈虚幻。
在海市当中,马骥拜会了龙族,去了龙宫,他的才华和文笔得到了龙王的肯定。龙王对马骥赏识有加,还让他娶了龙女,封其为驸马都尉。不过马骥因为思念家乡的父母,最终还是与龙女分别,回到了现实世界。
这就是《罗刹海市》的故事大意。讲述了一个“大师在流浪,小人在庙堂”,是非黑白在绝对权力面前彻底颠倒的社会。像马骥这样的理想主义青年,向往的都是“海市”这样一个能够实现人生、事业理想的清明社会。可是现实往往是“海市空荡荡,罗刹在人间”。
刀郎选择这个故事进行改编,多少赋予了些许个人情感色彩。在歌词中,刀郎强调马骥这个少年来自西边。而刀郎则生于四川,新疆又是对他歌曲风格形成了重要影响的一环,从这个层面来说,刀郎也属于西域歌手。
故事中的马骥与刀郎一样,都是具有音乐才华的青年,并且在人生的早年经历中遇到困境。
在《聊斋志异》的这个小故事中,马骥作为一个外来者闯入罗刹国,与环境格格不入。他明明英俊而有才华,却被这里的人们视为丑,必须涂面自污,才能被这个圈子所接纳。然而,本质上并非真“丑”的马骥终究还是做不到与这些人同流合污,只能出走,去寻找一个更加理想化又与世无争的地方实现个人理想。
这段经历与那年初出茅庐的刀郎独闯乐坛,却遭到非议和排挤打压的经历,简直如出一辙。因此,刀郎歌曲之中这个黑白颠倒的大罗刹国,何尝又不是指如今风气败坏、乌烟瘴气的娱乐圈呢?
为了让所批判的东西更加生动,刀郎还在作词中有了不少个人的延伸。歌曲开头,他用“一丘河”形容罗刹国里的人都是一丘之貉,全部颠倒黑白,是非不分。又用“苟苟营”暗指这里的人们为了个人利益投机钻营,不知肮脏。
歌词里还入木三分地刻画了一个叫做马户的女人,这个女人“两耳傍肩三鼻孔”,长相怪异丑陋,却是苟苟营里的当家,权势滔天。
马户为人高傲,总是喜欢那屁股对着别人说话。她每天做的事情就是躲在家里生蛋孵蛋,以为自己是可以培养新生命的鸡,殊不知自己本质上是一头驴。另外一些叫“又鸟”的,明明是鸡,成家却既不孵蛋,也不打鸣。为什么呢?原来是当家的马户爱听又鸟的曲子,所以又鸟就放弃自己的本质工作去溜须拍马,取悦马户。
刀郎通过种种意象,无处不在渲染罗刹国的荒诞。歌曲中的神来之笔实在太多。比如“勾栏从不扮高雅,自古公公好威名”。妓院里的女人总是担心被人小瞧,所以总是装出高贵优雅的样子;太监一类的最怕被轻视,所以常常在外仗势作威作福;比如“岂有画堂登猪狗,哪来鞋拔作如意”,罗刹国的朝堂之上,人们个个拿着鞋拔子当如意使唤,一派猪狗乱窜的景象。
心思纯正的大好青年马骥误入这样一个泥淖之地,原本已是勉强自污以求生存,但是在马户的强势打压之下,马骥连装都不想装,就离开了这个一样乌七八糟,到处都是妖魔鬼怪的世界。
站在听众的角度,我一度也认为刀郎有借这首歌含沙射影,一雪前耻之嫌。但是重读蒲松龄的原著,解读到了这个份儿上,我认为再说刀郎借歌骂人,那就是低谷了刀郎本人的格局,也无限抬高了被骂者。
刀郎新歌引爆热议的背后,老百姓之所以去听这首歌,甚至喜欢上这首歌,我想绝对不仅仅是因为刀郎用这首歌骂了某个人而让他们觉得爽气。
从某种意义上说,华语乐坛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这样一首现象级歌曲作品了。这些年来,我们耳熟能详的新歌,无外乎一些情情爱爱、休闲放松的口水歌之类,很少有像《罗刹海市》这样的讽刺歌曲了。
更重要的是,刀郎讽刺的不是某个人,而是一种正在渗透我们生活的不合理社会群象。普通人穷极一生都无法突破的天花板,却仅仅是一部分人生来的起点。比如最近大家热议的高考填报志愿,张雪峰凭借一己之力揭开了我们不知道的内幕和真相,家里没有资源的人,不要妄想通过金融或管理专业去镀金;有些带有神秘色彩的就业岗位,普通人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但是掌握了内容部渠道的人总能捷足先登。
听众们剑指某节目四导师的背后,何尝不是因为对背后那些不为人知的不公正的暗箱操作的集体愤恨。而“未曾开言先转腚”“半扇门楣裱真情”这样的表达与其说是讽刺了某个人,倒不如说是变相让民众被压抑已久的集体潜意识实现了一次发泄。
因为从这首歌中,每个人都可以从中照见生活中一些不公正、不合理的社会现象,去对号入座。《罗刹海市》在传唱的过程中,也成为了普通人的一项批判工具。而越是普通人,恰恰越需要这样的批判意识和批判工具。
来源:晓读夜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