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孙建清
一位作家曾表示,他抄过一遍《红楼梦》。
《红楼梦》的各种新旧版本多了去了,这个作家也不是穷得买不起书,为什么要抄一遍呢?我想,大概是因为《红楼梦》是一部巨制,“字字看来皆是血”,太博大精深了。喜欢《红楼梦》,光读几遍恐怕还不行,要融会贯通,学得精髓,求得学问,非抄一遍乃至几遍不可的。
其实,这一学风早就有了。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道顾炎武作《日知录》曰:顾从小受祖父之教:“著书不如钞书”,因此他毕生学问,都从抄书入手。也可说他“以钞书为著书”。顾炎武《钞书自序》云:“著书不如钞书。凡今人之学,必不如古人也,今人所见之书之博,必不及古人也。小子勉之,惟读书而已。”
这里说的“钞书”,并非指印刷术尚未发明的上古时期,书只能靠抄在竹简上,也不是像鲁迅小说里说的“孔乙己替人家钞钞书,换一碗饭吃”,而是一种做学问的方法。抄书是有道理的。不讳地说,今人看书,风风火火地读,普遍过于浮光掠影,如蜻蜓点水一般,不像古人之沉潜把玩。这是因为,如今需要看的东西远不止“四书五经”和“半部《论语》治天下”,要读的东西简直是太多了,且没有充足的时间,只好随便翻翻。抄书则不然,容不得你一目十行。抄,逼着你一边抄书一边细嚼慢咽,既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资料准备,也是一种潜移默化的提高写作技巧。只有学习古人抄书之法,才可以克服当今浮泛之风。如果想练习写字或总是提笔忘字,那么抄书就很变得很有益处了,至少可以做到练字、读书两不误,达到修身养性的目的,实在是一举多得。
抄书到底有没有收效呢?光从理论上讲,恐怕还不能有说服力,也要看看实证。记得《楚辞文献丛刊》主编黄灵庚的《楚辞》研究之路,就是从抄书开始的。当时很多书是禁书,根本无处可借。或者,书概不外借,只能在那里看,或者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归还。于是乎,无奈只能抄书。不管懂不懂,先把它原封不动地抄下来。1973年至1975年间,黄灵庚不仅抄写了《六臣文选〈楚辞〉注》《山带阁注楚辞》《楚辞集注》等20多种《楚辞》注本,而且还抄写《说文通训定声》《四声切韵表》《文心雕龙》……光阴荏苒,至1976年,黄灵庚已抄录自东汉王逸以来历朝历代的各种《楚辞》注本达47种,连现代郭沫若的《屈原研究》《屈原赋今译》、文怀沙的《屈原〈离骚〉〈九章〉今绎》、闻一多的《楚辞校补》、游国恩的《楚辞概论》、陆侃如的《楚辞选》、姜亮夫的《屈原赋校注》、朱季海的《楚辞解诂》等也都一字不漏地抄了下来。
黄灵庚先生的这一抄书不止,效果如何呢?有煌煌著作为证:1981年始至1986年《楚辞校诂》的第一卷《离骚校诂》完成。1992年,完成了78万字的《离骚校诂》送交中州古籍出版社。此后,又纂写、出版了《楚辞异文辩证》《楚辞章句疏证》等5部著作,并在海内外重要刊物上先后发表百余篇论文。你看,学问是抄出来的,这是一点儿都不说谎的。
也许有人要说,现代人生活如此紧张,要看的书汗牛充栋,要做的事情太多,时间哪里允许我们气定神闲地抄书呀。这话真是不假。正因如此,抄书必须十分讲究,要抄到点子上,不可乱抄一气。一是要找到有价值、有深度的经典作品来抄,重点在于琢磨文本的辞藻、句法、谋篇布局等;二是要找自己研究领域的书来抄,重要在于积累资料为日后研究之用;三是抄书要有毅力,必须持之以恒,坚持数年,才能成就学问。
明清时期,江南各地藏书风气大盛,士族对书籍的敬畏和抄藏图书渐成气候。明代常熟何大成有诗云:“抄书与游山,此乐可忘死”。你瞧,古人痴迷抄书已到了何种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