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4月12日,日本福岛县,航拍福岛第一核电站核污水仓。
日本政府近日重申将在“今夏”实施福岛核污染水排海。日方一意孤行推进核污染水排海,引来日本国内渔业团体、太平洋沿岸地区、南太平洋岛国和国际社会的强烈反对和质疑。
韩国在野党和市民团体频频举行大规模集会,予以谴责、表达愤怒。韩国盖洛普一项民意调查显示,八成受访者对日本核污染水排海后果忧心忡忡。
太平洋岛国亦呼吁通过《联合国海洋法公约》《伦敦倾废公约》等框架进一步讨论日本核污染水排海计划的诉求。
中国驻日本大使馆7月4日举行记者会,就福岛核污染水排海问题阐述中方立场,强调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相关评估报告不能成为日本排海“通行证”。
1用全世界的“代价”换日本的“划算”
2011年“3·11”日本大地震及巨大海啸导致福岛第一核电站发生最高等级7级核事故。东京电力公司(以下简称东电)为了冷却核反应堆需要持续注水为反应堆降温,加上地下水和雨水的渗入,福岛第一核电站每天会产生约180吨高浓度放射性核污染水。
2021年4月,日本政府决定推行核污染水排海计划时,给出的主要理由是福岛第一核电站内的核污染水存储罐已快存满。
任何一项工程实施前都需要评估其正当性,尤其像福岛核污染水处理这样对生命健康有重大风险的工程,更是如此。然而,在福岛核污染水处理的多个备选方案中,排海方案可以说最不具正当性。
按东电的说法,到今年夏秋之际核污染水将“无处可存”,不排放入海将耽误核电站的报废工作。真的是“无处可存”了吗?并不是!
就算核电站内没有更多地方用以新建存储罐,核电站周边这么多空地为什么不利用呢?东电对此的解释是,周边空地非东电所有。这就奇怪了,众所周知福岛第一核电站周边大片土地已成“无人区”,无论是日本政府还是东电,只要有解决核污染水存储问题的决心,是可以购入土地,以空间换时间,最终找到更好的核污染水处理方案的。
日本一些环保组织对此提出质疑,而日本政府和东电的托词是,这需要花费大量时间与福岛地方政府和土地所有者协商。然而,福岛核事故处理的时间跨度以数十年计,日本政府和东电居然说没时间,显然是不想为,而非不可为。与花钱、花时间购入土地新建存储罐比,恐怕日本政府和东电认为核污染水排海最“划算”。
日本政府和东电坚持称核污染水为“处理水”,日本经济产业省组织的专家组曾就此“处理水”的处理提出过多种方案,包括蒸发排入大气、电解处理、通过管道排入地层深处、固态化处理等,其中排污入海方案“成本最低”。
太平洋岛国论坛聘请的第三方专家组针对日本的排污入海计划尖锐指出,把核污染水排放入海,在技术上落后于时代,在生态伦理上不正当。核污染水排放入海不是一国一时之事,必须三思而后行。
日本政府和东电选择将核污染水排放入海,是极度自私自利的行为,是把原本应由日本承担消化的核污染水“风险”摊到太平洋沿岸国家、岛国乃至全世界。日本的“划算”是以海洋可能遭到污染、海洋生物和人类生命可能遭受威胁为代价的,这是一种犯罪。
2以所谓“达标”蒙蔽世人
在日本政府和东电的核污染水排海方案中,“多核素处理系统(ALPS)”是关键。日方坚持称经过ALPS处理的核污染水为“处理水”,并认为“处理水”已达标可排。但是,国际社会对福岛核污染水处理装置的安全性、有效性与可持续性始终存有疑虑。
2023年6月22日,韩国首尔,环保组织成员在日本驻韩国大使馆外举行抗议集会,反对日本核废水排海计划。图片来源:澎湃影像第一,ALPS是仓促上马的工程,国际上并无运用先例,技术上仍不成熟,安全性存疑。
2013年ALPS开始试运行,2022年3月才获日本原子能规制委员会“检查合格”。考虑到日本政府2021年就宣布了核污染水排海计划,这一姗姗来迟的“检查合格”似在追认既成的事实。
事实上ALPS运行期间不断出现问题。2016年,该装置被发现有4处漏水。2018年,所谓“处理水”中锶等放射性物质被曝超标。2021年,ALPS用于吸附排气中放射性物质的滤网近半数出现损坏,而这些滤网两年前刚换过一遍,此后东电一直未点检。
第二,福岛核污染水被彻底“处理”的有效性存疑。
按照东电的说法,在133万吨核污染水中,132万吨已经过处理,但东电官网上核污染水处理情况示意图则显示“处理完毕”的只占其中三成,其他仍在“处理中”,实际并未达标。
更有问题的是,国际环保组织2020年在题为《东电福岛第一核电站污染水危机》的调查报告中指出,核污染水中存在高浓度的放射性碳14,ALPS设计之初没有考虑去除碳14。报告作者、德国研究人员肖恩·伯尼指出,东电直到2020年才承认所谓“处理水”中碳14的存在。
第三,ALPS的“寿命”不详,可持续性存疑。
东电迄今未曾公布过ALPS的设计或使用寿命。根据东电目前的废堆计划,至少要到2041年至2051年才能达成福岛第一核电站彻底报废目标,这意味着其间大量核污染水将源源不断产生。而从ALPS滤网两年损伤近半等情况看,这一系统装置的“寿命”并不乐观。
除了以上因素,还缺乏独立的第三方监督机制对ALPS“处理水”进行监测。
日本政府和东电将IAEA的介入视为获得国际理解的“背书”,但美国夏威夷大学马诺分校教授、海洋生物学家罗伯特·里奇蒙质疑IAEA是否适合评估核污染水风险,“因为IAEA是旨在推动核能利用的机构,而我们的宗旨是保护人类和海洋”。
如果太平洋海域周边国家、太平洋岛国、渔业团体、环保组织等利益攸关方不能参与监督,日方一口咬定所谓“处理水”没问题就是自说自话。
正如斐济副总理卡米卡米加所质疑的:如果经过ALPS处理过的核污染水如此安全,日本为何不在自己国家、在本国农业等领域利用这些核污染水?
何况东电有数次造假黑历史,它提供的关于核污染水的相关数据真的可信吗?
3“可疑”的数据加上“失信”的东电
在东电福岛第一核电站“多核素处理系统(ALPS)”设施附近,有一个海洋生物饲育室,养着一种常见海鱼比目鱼。其中一处水槽里是普通海水,另一处水槽里是处理后的核污染水,即所谓“ALPS处理水”。东电每天在网上发布比目鱼饲育状况和鱼体内放射性元素氚的数据。
据介绍,ALPS能够过滤掉62种核物质,但是放射性氚这种物质难以被过滤掉。东电也承认ALPS无法过滤清除核污染水中的放射性氚,却声称氚对鱼类以及继而在食物链上对人类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但科学界的看法是并非如此。
2022年12月,美国全国海洋实验室协会发表声明指出,日本缺乏足够和准确的科学数据来支持其安全保证,却有充分的数据支持对日本排放核污染水的严重担忧。
太平洋岛国论坛聘请的第三方专家组在一份调研报告中指出,对于放射性氚在海洋中转化为有机结合氚(OBT)后对海洋生态的“长期影响”,东电并没有提供评估说明。
而且,科学家对东电提供的核污染水处理其他相关数据也疑虑重重。美国蒙特雷国际研究院核物理专家费伦茨·道尔诺基-韦赖什教授指出,日方向太平洋岛国论坛提供的数据“不完整、不正确、不一致,具有片面性”,据此做出的排海决定是“不合适的”。
第三方专家组在报告中还指出,东电的测定数据有问题。经过处理后的核污染水取样检测也有问题,一是只抽样检测了四分之一的存储罐;二是取样样本太少,只有几十升;三是没有取样存储罐底部的核污染水。
东电此前就有过多次篡改数据、隐瞒核电站安全问题的“黑历史”。
例如,2011年3月福岛核事故发生后一周,专家就已做出福岛第一核电站1号到3号机组已经发生堆芯熔毁的判断,但东电拒不承认,而是以“堆芯损伤”来粉饰;2013年,东电承认隐瞒了高浓度核污染水泄漏入海;2021年,东电被曝隐瞒ALPS滤网破损;2022年10月,东电又被曝出用有猫腻的辐射检测仪误导参观者,以证明所谓的“ALPS处理水”的安全性。
东电的“失信”不仅仅体现在关键数据上。
核污染水排放入海的方案一直遭到日本全国渔业协会和福岛当地渔民的强烈反对。东电和日本政府2015年曾向日本全国渔业协会联合会信誓旦旦保证,在得到当地渔民理解前不会向海洋排放核污染水。2020年10月,日本全国渔业协会会长岸宏会见了日本农林水产大臣野上浩太郎,当面表达了强烈反对意见。日本政府表示将继续和当地渔民团体沟通并提供相应援助。
但如今排污入海已箭在弦上,让人们不得不怀疑东电和日本政府当时安抚渔民只是缓兵之计。
4人为制造环境和人权悲剧
今年1月,太平洋岛国论坛秘书长亨利·普那在英国《卫报》上批评日本政府排放核污染水计划时说,几十年前,太平洋岛国民众没有机会阻止美国等把太平洋当核试验场,这次太平洋岛国民众要求,在弄清楚排放计划对环境和人类健康的影响前,日方不应该排放核污染水。
据美国媒体统计,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美国在马绍尔群岛进行了67次核试验,并将核试验废料弃置在环礁,造成太平洋严重的海洋环境灾难,当地癌症患病率居高不下,众多岛国民众被迫背井离乡。
同样的恐惧和悲剧不应再现。普那强调,任何忽视海洋生态和人类健康的做法都令人担忧,对于日本核污染水排海计划,“想想就不寒而栗”。
福岛核污染水排放不仅威胁人类健康,也威胁太平洋岛民赖以生存的渔业。普那说,西太平洋和中太平洋是金枪鱼重要渔场,如果金枪鱼受到影响,将会严重威胁相关行业岛民乃至全球消费者权益。
费伦茨·道尔诺基-韦赖什接受韩国媒体采访时也指出,福岛核事故发生不到一年,美国西海岸圣迭戈附近海域的金枪鱼体内就检出了铯137,鱼类的移动速度比洋流快,相关污染对渔业的影响也扩散更快。
饱受福岛核事故困扰的日本东北地区渔民同样强烈反对核污染水排海计划,并指责日本政府和东电出尔反尔。日本政府宣称设立300亿日元(1美元约合136日元)的基金来安抚日本相关渔业人员,并极力宣传所谓“处理水”无害。但日本舆论调查会最新民调显示,九成以上民众认为核污染水排海将对日本渔业和水产品造成“负面口碑”,超过六成民众认为日本政府和东京电力公司说明不充分。
福岛核污染水排海也触及国际法问题。根据《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相关条文,各国应采取一切必要措施,确保其管辖或管理范围内的事件或活动所造成的污染不扩大至其主权权利行使区域之外。
很明显,在排污入海问题上,日本政府并没有采取“一切必要措施”。2020年,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办事处一份特别报告指出,福岛核污染水入海将影响生计和健康,涉及人权问题,要求日本政府在国际场合进行协商。但日方把经过“多核素处理系统(ALPS)”处理的核污染水称为“处理水”,以所谓“处理水”非“污染水”为由罔顾劝告。
颇为讽刺的是,日本作为今年七国集团峰会主办国,有意借主办地广岛渲染核受害者悲情,在国际社会打造“反核优等生”形象。这让笼罩在核污染水阴影下的福岛等地、太平洋沿岸地区、太平洋岛国情何以堪?
6月26日,普那发表声明称,日本向太平洋排放放射性废物计划不仅是核安全问题,更事关海洋环境、渔业、民众健康以及子孙后代利益。日本的核污染水排海具有明显跨国界、跨代际影响,可能构成人为故意向海洋排放核废物的国际先例,应寻求其他处置方式。声明强调,关于日排海计划的国际协商不应局限于国际原子能机构,也应通过《联合国海洋法公约》《伦敦倾废公约》等框架开展磋商。
正如前述美国专家所质疑的那样。首先,IAEA是否适合评估核污染水风险。从职能授权上来说,IAEA是促进安全、可靠、和平利用核技术的国际机构,不是评估核污染水对海洋环境和生物健康长远影响的合适机构。
其次,日本政府在2021年4月宣布排海计划、2022年7月正式推出排海方案,多次宣称不会推迟排海,这些都远早于IAEA工作组完成评估和发布最终报告,让国际社会对日方诚意打上重重的问号。
中国驻日大使馆指出,日方限制IAEA工作组授权,不接受评估其他处置方案。基于上述理由,IAEA报告证明不了日方排海的正当性与合法性,免除不了日方应承担的道义责任和国际法义务。
中国驻日本大使吴江浩在记者会上敦促日方正视国内外正当合理关切,履行国际法义务,撤销排海错误决定,切实以科学、安全、透明的方式处置核污染水,并接受严格国际监督。
延伸阅读:“谁觉得核污染水可以喝,就供给谁”
来源:人民日报客户端
7月11日,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主持例行记者会。
记者:据报道,国际原子能机构总干事近期访问韩国、新西兰期间,多次发表福岛核“处理水”可以饮用、游泳,与别国核电站排水一样没有危险等争议言论。此外,最近不少核领域专家,包括参与评估工作的核专家对此发表了不同看法。请问发言人对此有何评论?
汪文斌:如果你稍微留意一下近期的媒体报道,就不难发现国际原子能机构综合评估报告是有争议的,参与评估的专家发表了不同看法,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这再次表明,机构就核污染水排海这一复杂问题仓促出台报告,相关结论存在局限性和片面性,没有解决国际社会对福岛核污染水排海计划的关切。日方不能将机构报告当作排海的“通行证”。
我们要再次指出,把不确定能否处理达标的日本福岛核污染水,同核电站正常运行排水进行简单类比,是违背科学常识的。两者有本质区别,一是来源不同,二是所含放射性核素种类不同,三是处理难度不同。日本福岛核污染水来自于事故后注入损毁反应堆堆芯的冷却水以及渗入的地下水和雨水,包含损毁堆芯释放出的各种放射性核素,与核电站正常排水根本不是一回事。国际原子能机构根本没有评估日方核污染水净化设备的有效性和长期可靠性,无法保证未来30年所有核污染水都能处理达标。长期排海对海洋环境、食品安全的影响也不是国际原子能机构能够轻易下结论的。
如果有人认为福岛核污染水可以饮用、可以游泳,我们建议日方把核污染水好好利用起来,供这些人饮用或游泳,而不是排进大海,让国际社会担忧。
来源:瞭望智库
作者:冯武勇
监制:唐心怡编辑:马宇聪校对:杨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