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6—17日，南航第一批返聘乘务长陆续开始她们职业生涯——
第二次“第一飞”
第一次“第一飞”已经是30多年前，1980年代末，当年她们十八九岁，如今，她们都超过50岁，已经退役了至少半年。
2019年夏天，南航首次针对50—55岁的退役乘务长推出“重返蓝天”返聘计划。第一批通过选拔返聘的乘务长有4位：赵青、李志红、曾伟英、王淑兰，其中3位是传说中的“老主任”。
△南航第一批返聘乘务长：李志红、赵青、王淑兰、曾伟英（从左到右）
“老主任”，特指资历特别老的主任乘务长。
曾经流传过“南航三宝”的各种版本，
其中，“老主任”是公认的三宝之一。
△9月16日，赵青在返聘后第一飞的航班上。
9月16日早晨，赵青的第一班是广州—北京CZ3101，按规定，返聘后要降级完成一段时间的恢复飞行期，她现在的身份是见习乘务长，只是这个航班乘务组里的一个普通组员。退役前，她是主任乘务长。
巧的是，她的“第一飞”遇到了自己的徒弟路惠莲，路惠莲是这个航班的区域乘务长。这一回，徒弟带着师父飞，路惠莲说：“今天最不需要操心的组员就是青姐。”
赵青和李志红的第一飞都是16日早晨广州—北京，一个执飞A380，另一个是波音777。在首都机场地面过站期间，她们的航班就隔了两个停机位，两人希望见一面，庆祝“第一飞”，可惜被一道玻璃门挡住。隔门相会，依然很开心。
△玻璃门那一边是返聘乘务长李志红。
“其他的，真没有什么不同。”
这4个返聘乘务长专门建了个微信群，简称“开心F4”。大家分享第一飞的心得，虽然已经退役了半年到两年时间，但一上飞机，都感觉自己就像昨天还在飞行。
空姐50岁，飞行让我保持年轻
赵青的第一飞是个大早班，早上7点56分起飞。头天晚上，她基本一宿没睡，不是因为太激动，而是那根曾经上了30多年的发条又重新紧起来了，“坚决不能迟到”。
5个半月前，3月28日，赵青从洛杉矶飞回来，睡了一觉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掏出手机查班。然而，移动客舱系统显示：你没有登录权限。
那一刻，她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退役了，昨天的CZ328洛杉矶—广州是自己飞的最后一班。
△3月27日，主任乘务长赵青的退役飞行。在舱门口迎客时，她还是笑盈盈的，就在舱门关上的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这以后的一个多月，赵青经常半夜醒来，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查班，经常梦到自己在客舱里，恍惚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最近的两个月，人终于松懈了下来，但是没了时间概念，反而让30年都习惯做事精确到分钟的人更难受。
“50岁是个尴尬的年龄。”
一定要做点什么事，而且是自己喜欢的事，让生活重新规律运转起来。赵青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最喜欢的事还是飞行。
按照传统，空乘的退役飞行，乘务组会在客舱里为她举行小小的仪式。那天，赵青执飞的机型是A380，乘务组给她准备了卡通飞机蛋糕，还拍了小视频，赵青一路从后舱走到前舱，从楼下走到楼上，一路抹着泪向旅客们告别。
那天，这段视频在朋友圈里刷屏，很多90后的年轻空乘也在转发送别青姐。直到现在，赵青每看一次这段视频，都会哭一回。
刷新 
“没想到小朋友们（年轻的乘务员）还挺喜欢我。”乘务圈是个特殊的群体，大家一起飞行久了，就像家人。
除了热爱飞行本身，怀念与老老少少姐妹一起飞行的时光，也是赵青回来参加返聘的关键因素。
在3月份退役之前，有关乘务长返聘的消息已经在圈子里风传了。8月份，返聘的政策落实，很多“小朋友”第一时间就给她发来微信：青姐，快回来飞吧！
一个小姑娘说：青姐，你让我白哭了……
她们从少女一直飞到退休
近年来，大批年轻乘务员的加入造成的“青黄不接”是中国空乘队伍的整体现状。
“有时候，同一个航班里就有好几个只飞了两三个月的新乘，乘务长的带班压力非常大。”
南航推出的退役乘务长“重返蓝天”计划，不但为飞行经验丰富的退休乘务长提供返岗的机会，也提高了人力资源效能，有助于传帮带年轻乘务员。
△1988年，刚刚飞行的新乘赵青只有18岁。那时候空姐可以烫一头大波浪。
能一直飞到退休的空姐，她们大多一开始就适合空姐这个职业。
当年18岁的赵青，看到《衡阳日报》上“招聘空中小姐”的豆腐块广告，其实都不太清楚“空中小姐”到底是干什么。当时招聘10人，报名的有1000多人。
到了体检环节，因为体检的医院离家太远，赵青是最后一个领到体检表的女孩，但她却是第一个交表的。其他体检者都是按照体检表排列的项目顺序来检查，赵青则选择逆序，省去了排队时间。
负责招聘的工作人员非常惊喜：“小姑娘，处事很灵活呀，我们就需要你这样的人。”
后来赵青就成了10位中选者之一，从衡阳去了广州，当时的第六飞行大队，南航的前身。
其他几位返聘乘务长也有类似的人生经历。
△1990年，赵青执飞迎接北京亚运会的航班，当时穿的制服是迎亚运特别版小花衬衣。
△1994年，赵青所在的乘务组，当时执飞的机型主要是波音757。
△1989年的新乘曾伟英还做过挂历女郎。
△1992年的李志红，那时候的空姐制服是军装绿配鲜艳的条纹衬衣，指甲油也可以很红。
△2000年，王淑兰在CZ345广州—北京—阿姆斯特丹的航班上，这条航线是南航第一条洲际航线。
你最需要的宝贝“老主任”
赵青退役之前已经是飞了很多年的主任乘务长，也就是大家口中的“老主任”。
年轻乘务员喜欢和“老主任”一起飞，他们说“有安全感，可以用来压场”；机组也希望和“老主任”带队的乘务组一起飞，他们在驾驶舱里更安心。
就连接机的地服小哥，以及海外营业部的对接人员，也喜欢和“老主任”打交道。比如飞洛杉矶，国际远程航线要求执飞A380的主任乘务长拥有更长的飞行年限，洛杉矶营业部的同事都说A380的“老主任”更可爱、更好沟通。
32年的飞行生涯中，“老主任”赵青说她只遇到过一次重颠簸，两次救助病人。这对空乘群体而言，基本可以算是平淡无奇。
但就是这种平淡，却更珍贵。
在民航圈，一生飞行平安、且能保持无投诉，本身就是很了不起的事。
△2004年，白云机场搬迁，赵青从老机场起飞，在新机场降落。
每次航班延误，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到客舱里走一圈，观察旅客的反应。而这个时候，年轻的乘务员大都害怕走进客舱。
“旅客发火，也是会挑人（空姐）的。”
年轻姑娘往往处于弱势。但如果是一个50岁的空姐走过来，从容不迫，慈祥中带着坚定，你的火儿还能发出来吗？
有次航延，客舱里有一个发脾气的旅客大喊：你们南航最差了！
赵青走过去半开玩笑地对他说：不是航空公司差，是天气差。
客舱平静之后，赵青专门去看旅客信息单，这位大喊的旅客姓李。
飞机降落时，这位旅客下飞机经过舱门口，赵青专门走上去和他打招呼：“李先生，欢迎以后再来乘坐南航航班哦。”
这位旅客没想到，乘务长竟然记得他，还叫出他姓氏。他脸一红，使劲地点头。
还有一次，从奥克兰返回广州的途中，公务舱比较空，有一个经济舱的旅客就坐到了公务舱的座位上，两舱乘务员上前规劝说：“先生，不好意思，请您回到自己的座位……”
但是这位旅客以身体不舒服为由，就是不回去。两舱乘务长柔声细语反复规劝，却怎么也搞不定，就这样僵持了半个多小时，她只好红着眼睛来找到主任求助。
赵青听了事情的原委，第一句话就是：“你为什么要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的应该是他。”赵青亲自出马。
“这位先生，您坐哪里？”
“我不能坐这里吗？”
“您当然不可以。我请您回去自己的座位，任何事情咱们都有个规矩……”
说完，赵青站在这位占座旅客身边，一直看着他。占座旅客沉默地坐了一会，乖乖回去了。
组员们都很惊奇：青姐，你怎么搞定的？
“可能我面子大吧。”
赵青呵呵地开起了玩笑。这个“面子”基于“里子”：给旅客明确的传达态度非常重要，然后想办法解决，并且有理有节。
飞久了，空乘们也会发现一条定律：遇到问题，如果总想躲着走，反而事情总找上你。
能压场的“老主任”都不惹事，但也绝不怕事。说到这里，就要提一下很有名的D先生。
2006年，北京分公司刚组建的头一年，分公司的乘务队伍非常年轻，而北京—广州、北京—深圳都是南航重点打造的精品航班，所以那段时间，这些航班基本都是广州的老主任去带班帮飞。其中有一位D先生非常出名，他经常飞北京—深圳，而且几乎每一班都要投诉。
他是上海人，日本一家公司的会长，做事特别细致，还有一个特点：绝对不吃辣，就连“辣椒”两个字都不能看到。
有一次，D先生飞北京，当班的乘务长刚好就是赵青，那天也是赵青第一次和D先生打交道。
D先生上了飞机，赵青亲自把他引导到座位坐好：“D先生，今天的餐食有特别准备，您不喜欢的东西都没有。”
D先生愣了一下：“你不是北京分公司的吧？”
用餐的时候，没想到却出了岔子，虽然赵青事先已经反复叮嘱过，负责上餐的是个年轻的乘务员，当时公务舱挺满，她配餐太着急，就把常规给每个客人都配的辣椒酱小包放在D先生的托盘上……
然后，可想而知，D先生很生气，怎么道歉都不行。
该怎么办呢？
用餐完后，D先生起身上洗手间，这时赵青有了办法，她用托盘托着一块热的湿毛巾站在厕所门口等。D先生一出来，她就把毛巾递上去：“请您擦擦手。”
这一招，显然D先生没想到。
后来，两个人开始聊天，越聊越投机，天南海北地聊，最后D先生说，“这次，我就不投诉了吧。”
“要想办法让旅客成为我们的朋友。”赵青说，其实，看起来很难打交道的人，可能他本质是一个可爱的、有点小脾气的朋友。
空乘职业，有一半的工作就是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所以，能升级到“老主任”的空姐都是沟通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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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30日，“重返蓝天”的返聘仪式过后，赵青走出南综大楼，一路上都碰到熟人和她拥抱。
重返蓝天之后，昔日的“老主任”要参加重新获得退休前资格的训练、带飞和检查。训练合格放单飞后，还要经历150—300小时不等的降级恢复飞行期，不能带班，只是乘务组里的一名普通组员。
对于这些规矩，重返蓝天的“老主任”们不会太在意，在50岁这个尴尬的年纪，只要继续飞行就会使人年轻。
赵青说，自己飞行30多年最大亏欠是在女儿小的时候不能伴她成长。现在自己50岁，女儿已经长大自立，不再需要她的陪伴。现在重回蓝天，和年轻的小空乘们一起飞，不但让自己年轻，也能更好地了解女儿这一代年轻女孩的想法。
赵青希望自己能飞到55岁。如果可以，一直飞下去。
南航退役乘务长返聘条件
✅ 50-55岁，且退役时间在两年以内。
✅ 退役时的乘务岗位在一级乘务长（含）以上。
✅ 退役前12个日历月内各种绩效未出现D 档。
✅ 退役前36个日历月内飞行小时在2000 小时（含）以上。
✅ 退役前24个月内，未发生因岗位责任或管理责任原因导致的不安全事件，以及二级（含）以上有效投诉、航班延误和晚关舱门事件。
✅ 身体健康，能重新获得乘务员体检合格证。
小空姐们，
你喜欢的那个南航“老主任”
是不是一直飞到了退役？
她们还会再回来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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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菜航喵
文字 / 马骏 通讯员 / 程锦波
图 / 被访者提供
视频拍摄 / 陈蓓 严隽玲
视频剪辑 / 马骏 钟君好
校对 / 申斌
